小南玩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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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权主义者,博士在读。女性主义理论、文学、电影。

翻译 | 伊利格瑞论母女关系:而,舍彼之此无可动弹

当我提到跟母亲的关系之际,我的意思是在我们的父权文化之中,女儿绝对无法主控她跟母亲的关系。女人亦无法主控她和母性的关系,除非她将自己完全化约成只有母性的角色而已。——《此性非一》
杨荔钠导演的《春潮》、杨明明导演的《柔情史》将暗流涌动的「母女关系」重新纳入我们的视线。在悬置了男性话语的影像中,同时扮演女儿、母亲的女人们演绎了一出剑拔弩张又难以割舍的女性代际景象,也带出了日常生活中被压抑被忽视的有关母亲身份、母女关系的问题。母亲和女人这两种角色之间有何差别?女人如何在这两种欲望之间创造联结关系?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伊利格瑞呼吁我们去问一问女人,「她」是如何经历这种体验的?

Et l’une ne bouge pas sans l’autre(拙译:而舍彼之此无可动弹/此一没有彼一就不会动)是伊利格瑞继其理论著作Ce sexe qui n’en est pas un (台译《此性非一》)之后发表的重要文章。它直接衔接《此性非一》最后一篇文章Quand nos lèvres se parlent(台译「当我们的双唇一起说话」)对女人之间关系的探讨,以散文式笔调,尤以新生的女儿为叙述视角,通过两个女人彼此往来的动态形象,呈现出父权制下母—女关系中隐秘剧烈的痛苦与挣扎,探索彼此二人追求自由的限度与可能。

「母女关系」也是进入伊利格瑞女性主义理论的重要路径之一。从检视父权制中相爱相杀的母女关系到建立女性谱系,伊利格瑞旨在呼吁人们创造出一种普遍的性差异关系。这与《春潮》宣发时的那句slogan不谋而合:「你和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然而背后隐含的问题是留给每一个人的:你想象、创造的是何种关系呢?


而,舍彼之此无法动弹

露西·伊利格瑞 Luce Irigaray

图片出自艺术家Louise Bourgeois

「妈妈」,就着你的乳汁,我吞下了冰。现在我在这里,体内都冻僵了。我走得比你困难得多,也走得更少。你流入了我,那滚烫的汁液变成了毒药,麻痹着我。我的血不再循环到我的手脚,或我的头那里。它被这寒冷僵化了、凝稠了。冰块阻止它的流动。我的血凝结起来,残留在心脏内外。

我再也无法奔向我爱的东西了。我爱得越多,就越被束缚,受制于那令人无法动弹的沉重。我变得愤怒,我挣扎,我尖叫——我要离开这个监狱。

不过,这是个什么监狱?我被与世隔绝在了什么地方?我看不到任何禁锢我的东西。这个监狱在我之内,而我,正是它的囚徒。

如何逃离?我又为何被如此拘禁?

你照料我,你看管我。为了保护我,你希望我总在你的视线之内。你总担心我会出什么事。你担心会出事吗?但是,比起我终日无所事事地躺着,还能出什么更糟的事呢?已然完全长大却还在摇篮里。还依赖着那个孕育(carries)我、哺育(nurses)我的人。谁人孕育我?谁人哺育我?

一丝光进入我。在我之内有什么东西开始搅动。隐隐约约地。某个新事物触动了我。就仿佛我在我自身之中迈出了第一步。好似一缕空气渗入了被彻底石化的存在(being),正剥开它的岩块。把我从漫长的沉睡中唤醒。从远古的梦中唤醒。这梦本定非是我的,但我被囚禁其中。我参与了这个梦吗,抑或我就是这个梦本身——另一者的梦,或关于另一者的梦(another’s dream, a dream about another)?

我开始呼吸,毋宁说我重新开始呼吸。这真奇怪。我一动不动,同时感觉这个东西正在我之内运动。它进入我,离开我,回来,再离开。我全凭自己做出这种运动。没靠别人。在我之内我有一个家,在我之外我又有另一个家,我带着我自己从此一家到彼一家,把此一家纳入彼一家。而我要回来或离去,已不再需要借助你的肚子、你的臂膀、你的眼睛和你的言语了。我离你仍如此之近,但已然很遥远了。这是清晨,我的第一个清晨。你好。你在那儿。我在这儿。我们之间有这么多空气、光和空间可以彼此(each other)分享。我不再焦躁地乱踢了,因为现在我有了时间。

天亮了。我饿了。我希望有力气行走。能全凭自己的力气奔向你或离开你。走向我所爱的东西。

你已准备了一些吃的。你把它带给我。你喂养我/你自己。[2]但你喂我/你自己喂得太多了,好像是想用你奉上的东西彻底把我塞满。你把你自己塞进我嘴里,于是我窒息了。少塞一些你给我吧,让我看看你。我想在你喂我的时候看到你;当我为你张开嘴的时候,我不想失去我/你的视线;当我啜饮你的时候,我想你留在我身边。我也想让你待在外面。也想让你待在你自己/我的外面。不要让那经由你流入我的东西吞噬了你我。我想要我们两个都在场。这样此一(the one)就不会消失在彼一(the other)之中,彼一也不会消失在此一之中了。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品尝彼此、感受彼此、倾听彼此、看见彼此了。

我看上去像你,你看上去像我。我在你中看到我,你在我中看到你。你已经这么大了,我还是小不点。不过,我从你那里而来,而在这儿,就在你的眼前,我是另一个活的你。

但总是心不在焉地,你转过脸去。偷偷在镜中验证你自己延续着的存在(continued existence),然后你回来接着烹饪。你随着时钟变化。你依着时间打扮。那是什么时间?是为了什么的时间?是为了谁的时间?我想要你打碎这表(the watch),让我看着(watch)你。让你也看看我。我想让我们彼此既相同又不同地在一起玩耍。你/我不断地交换(exchanging)着我们自己,同时每个人又都存留住她本身。活的镜子们。

我们总玩接抛球游戏,你和我。不过,又有谁会看见在我们之间弹来弹去的是形象(images)呢?那是你传给我,我传给你的东西,无休无止。为了玩这个游戏,我们不需要一个对象物(object)来向彼此抛来抛去。我抛给你一个你的形象,你把它抛还给我,我再接住它。

但随后你似乎接住你自己了,接着再一次把它抛给我,你说:「想吃点蜜吗?吃饭时间到了。你必须吃东西才能长大。」

你又消失了。再一次地,你被吸收成养料。我们再次消失在这种彼此吞食的行为中。当你变身为婴儿保姆,我就难以瞥见你或走向你了。你又想填满我的嘴巴、肚子,把你自己变成饱满口腹之物。除了血、奶、蜜和肉(不,不要肉;我不想你死在我体内),你不让任何东西在我们之间穿过。

除了用来填满这些洞的东西,我们之间永远都没有爱了吗?无限期地紧闭和封锁我们之间一切可能发生的事物,是唯一你渴望的吗?将我们简化为消耗和被消耗的关系,是你唯一需要的吗?

我再也不想要这个被塞满、被封闭、被僵化了的身体了。不,我要空气。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引回到对你的盲目吸收——但,你是谁?——如果你转过脸不看我,只以一种早已了无生气的形式将自己献给我,把我丢给那些能干的男人,以此重又进入你/我的僵死,那我就会转向我的父亲。我会为了那些看上去比你更有活力的人而离开你。为了那个不会给我准备任何食物的人。为了那个把其空无留给我、在其真理上张开大口的人。我的双眼会追随他,我会倾听他的话,我会对他亦步亦趋。

他离开了家,我跟随他的脚步。别了,「妈妈」,我永不会成为你的翻版。

我练体操。我做适合我疾病的身体锻炼。我将成为受过教育的机器人。我全然不动地,运动着我的身体。按照为了治愈我而规定好的节奏,我前进和行动。由意志,而不是爱,规范我的姿势、跳跃和舞蹈。时时刻刻我都致力于:尽量遵循医嘱。我完全同意他们对我病情的诊断。对此,我集中注意、用尽全力。我将是他们的法则何其正确的活生生的证明。凭着他们的认识,我活过来了,我复苏了。

远远看去,一度冰封在愤怒中无法动弹的我,竟然能用这么标准的步伐运动?我现在不好吗?一个几近完美的女孩?我只缺点儿衣服、珠宝、化妆品、伪装和一些让我显得完美的行为举止。我开始看上去像我所被期待的样子了。再加把劲,再多对你愤怒一些——对那个希望我一直是小女孩的你,那个希望我吃你给的东西,而不想看到我穿得像你一样的你,之后我就会走出这个梦。走出我的疾病。走出我中的你,走出你中的我。我会离开我们。我会进入另一个家。我会去过我的生活、我的故事。

看我现在多健康。我甚至不必追赶男人,他会来追我。他接近我。我静止地、稳稳地等候他。他越来越近了。情感使我无力。我的血液循环不再顺畅。我几乎不能呼吸。我离开了。

我没法告诉你我要去哪儿。忘了我吧,「妈妈」。忘记我中的你、忘记你中的我吧。就让我们忘掉彼此。生活会继续……


你看着冰/镜中的自己。[3]你已然在那儿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很快又看到你的女儿,(也是)一位母亲。在这二者之间,你是什么呢?什么空间是你独有的?你必须将自己包含在哪具框架里?而你又如何才能穿透重重面具,展现出自己的面容呢?

在夜里了。当你独自一人、不用再维持或强加更多形象,你卸下了伪装。你摘下了母亲的女儿的面孔、也摘下了女儿的母亲的面孔。你失去了镜面反射出的投影。你解冻了。你融化了。你从你的自我中流溢出来。

然而在那里没有人会将你聚集起来,也没有什么会阻止这场溢出。如果溢血持续下去,在这一天结束之前你就将不复存在。甚至不会留下什么载有影像的纪念物来标记出这个你母亲和你女儿之间的通道(passage)。或许,根本什么都不会留下。你的功能仍没有面目。喂养发生在任何形象形成之前。[4]有的只是一个停顿:让此一成为彼一的时间。消耗发生在任何她给予自己的视觉图像之前。你已消失了,不会被察觉——你是无从觉察的,要不是因为这填满边缘的汁液。它在她皮肤的容器中进入彼者。渗入并占据这个容器,直到填满彼此二者所有可能的空间,排走二者之间所有的间距。直到这汁液成为唯一从此一流入彼一的无名之物。

「妈妈」,今夜没有人会把你纳入她自己了。没有人会渴望你,接受你进入她。没有人会张开她的双唇(lips)让你流入她,从而使你活下去。没有人会标记你存在的时间,在你之中唤出一条外在于你的通道,也没人会对你说:过来,待在这儿。没有人会告诉你:不要再沉迷于镜像和无休止的自我丧失了。一个自我与另一个自我分离。一个缺少其他自我的自我。没有东西把它们系在一起,两个死去的自我彼此相隔。你在镜中看到的自我和负责育养的自我是隔开的。正因我的离开,你失去了这个地方,这儿曾为你的存活提供了证据。

或者你是这么想的。但你把你的冰灌进我体内,难道不是用你的僵死解我的渴吗?你从不清楚自己的面容,难道不是用毫无生气的东西喂养我吗?在你的血和乳汁里流淌着含沙的蜃景。与这些混合在一起的是停止流动的物质,它们很快就会在我们的一切交换中冻结,造成我们之间的不可能性。我必然地成为你反射中不宜栖居的区域。你想要我长大、走路、奔跑,只为克服你自己的虚弱。

为见证你自己存活,所以你的身体要随着你渴望的节奏运动,你在对自己盲目的情况下囚禁了我。这种爱的缺失,激起或伴随着你容貌和姿势的变动。你欲望我,这就是你的爱。[5]我被囚禁在你渴求镜像的欲望中,我成了一尊雕塑、石化在你运动的表征之中。[6]

在你想看见你自己的地方,你只会获得透明和惰性。一片无限空缺着你的镜像的空气,一具没有自我认识栖居的身体。你一次又一次地遍历每处风景或地平线,但永远不会遇见你自己。或者你向上撞击你之所是也即你所创造的我,它阻碍你/我的前进。不透明物遮蔽了一切朝向光的运动。

你是谁?我是谁?在这不可见的障碍前,在这半透明物中,谁来担保我们的在场?

如果我离开了,你将再也找不到你自己。难道我不曾是使你免于消失的担保人?是为你缺席准备的替身?是你之不存在的监护人吗?我不曾就是那个她,她一度使你宽慰,让你觉得在任何时候、在你的怀里你总能再次找到自己、抓住自己?她让你活下去?在你维生的意图中永远地供养你自己?她一次又一次用血、乳、蜜喂养你自己(我从不要你的肉),试图在世界中恢复你自己?[7]

但当一个人等待时,情况就是这样[8];今夜无人前来。你迈向一个匮缺的未来。没人会记得你自己的梦。房子、花园,到处都是你的空(empty of you)。你徒劳地四处寻找你自己。在你眼前、在你手中,皮肤外没有任何东西使你想起你自己,或使你在另一个自我中看见你自己。这就使你在我的身体里愈发空无——来保持对你自己的记忆,来滋养你自己的外表。不,「妈妈」,我已经走远了。

但除了离开之外,我可曾认识过你?你失踪的家不在我这里。当你把自己注入我时,你就已经离开了。已经被囚禁在别处了。已经进入他人的凝视中了。你早已走进我无法访问的世界。我只能从你那里得知你对自我的遗忘,尽管我的在场使你忘记了这个遗忘。因此,随着我实实在在地出现,加倍了你在场(presence)的匮缺。

但是,当遗忘的纪念物消失时,遗忘却记得遗忘本身。所以你在这里,在这个夜里,面对一种没有记忆的哀悼(mourning)。寄希望于一种不会唤起任何回忆的空(emptiness)。那种尖叫有它独特回荡着的回声。一种占据了空虚(a void)的物质(materiality),逃脱了它的掌控。一种障碍封锁了你监狱的墙。一种支撑着未来可能性的扶壁被抽走了,使一切都永久地崩塌了。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哪里才能找到我们的通道的踪迹?从此一到彼一,从此一变成彼一?

你往下走,重又往下走,独自一人,走进地下。地下,这我们似乎曾走过的地方。此一,彼一。此一或彼一。你放弃了坚定和正直。与孤独为伴的决心坚定了你的步伐和容貌。你回到已找不到入口的洞穴。你回到已忘记了门的地窖。你回到记忆中的洞,在这洞里我从你那儿诞生的沉默已被埋葬——关于我从中分离(separation)的沉默,这与你密不可分(inseparable)。你回到了怀上我(conception of me)的晦暗之中。[9]

这一夜,你的肚子发生了什么,使你不再知道我的存在?我们两个,谁是此一,谁是彼一?当你怀着我,你体内生长出怎样的光和影?当我——一个出现在你身体地平线上的东西——长在里面,你没有发出四射的光芒吗?当我扎根于你的土壤,你没有变得晦暗不明吗?一朵花独自生长。它无需看见自身就能沉思(contemplate)自己。绽放中的花不屈受于(subject to)任何铸模(mold)。花的盛开不遵从任何已有的轮廓。一种根据一天中不同时间不断变化的设计。它向着它自身生成的流变敞开。旋转、转向、掉头,如它被拉向或推向绽放,如它被藏在初次被灌溉的隐匿处旁;亦如它在尚未有形象(free of images)的空气中绽放。以自己的节奏和方式到达狂喜,尚未被限制在探寻它秘仪(mystery)的双眼之下。[10]完全绽放了的它,被束缚在遗失了视线的圈中。被环绕在一个有问无答、看不见的圆里。

曾经我不就是你命中注定的担保人吗?不就是另一个人从你那偷来的你自己的轮廓吗?不就是另一个人偷走的你的皮肤吗?你无身份地游荡,把这无尽释放在我身上,每一步都折磨着、徘徊于属于你的东西。在我之中,塑造着你未知的命运。我曾是你到达你自己/我的那张未冲洗的负片(yet-undeveloped negative)。

这就是我应该、曾经或想要成为的那个她吗——那不就是你对我出生的回应吗?还剩下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出生的呢?在你之外的地方,我何从诞生呢?甚至当我还不曾在你体内时,你就让我待在你自身之外。

「妈妈」,就着你的乳汁,你给我喂下了冰/镜。若我离开,你就会失去你生命的镜像。若我留下,难道我不就是你死亡的担保人吗?我们每个人都匮缺她自己的图像;她的面庞、她生气勃勃的身体都失踪了。而此一哀悼着彼一。我的僵死意指着你在镜中的受困。

当我离开,这不就是你永恒的流亡吗?等轮到我的时候,这不就是我永远的消失吗?当一个男人将我囚禁在他的凝视中,我,也是一个囚徒;我,也从我自己那儿被劫走。被石化在他所期望的我的反射中。被简化成他为我设计(fashions)的那张脸,只为在这脸中看见他自己。在他一念间的梦和蜃景中旅行。被困在仅有的一个功能里——生育(mothering)。


你还没有让我触抚过(touched)你自己?我还没有把你的脸捧在我的双手之间?我还没有认识你的身体?活出它的完满。感受它通过的地方——以及通过我们之间的地方。从你的目光中腾出一个空气般的东西,让我栖居其中,使我躲避我们的相似性。一条没有尽头的地平线,来自你/我的嘴。它在你/我之中又在你/我之外,它被遮蔽又没被遮蔽,我们的性别(sex)使然。它与我们的皮肤相称。既不太大,也不太小。既不门户洞开,也不严丝合缝。它没被撕裂,只是微微地分开。[11]

然而为什么会有其他的伤害加诸于我呢?不是早就拥有这具身体了吗——它向我们永不间断地彼此给予和诉说的事物敞开?在沉默的缺口中,为了重获新生,我们不断地重新封套(reenvelope)自己。我们重新学习自我和彼此,为了一次又一次地成为女人、成为母亲。

但我们从未,从未对彼此说话。如今这个深渊隔开了我们,我从未完全离开你,因为我总是被关进你的子宫里。总是被笼罩在阴影里。总是我们分娩的囚犯。

而此一没有彼一就不会动。但我们却不在一起(就不)运动。[12]当我们中的此一进入世界,彼一便走入地下。当我们中的此一怀有生命,彼一就死去。「妈妈」,我向你要的是:在给我生命时,你仍然活着。

图片出自艺术家Louise Bourgeois

「注 释」

[1] 原文标题为Et L’une ne bouge pas sans l’autre(Paris: Edition de Minuit, 1979)。英译版中,英译者将法语动词bouger译为stir,将mouvoir译为move。二者在法语中都有「动、移动、运动」之意,细微区别在于bouger常用于否定句中,以表达「不许动、千万别动」的意思,比起mouvoir更强调从零到一、从无到有、从僵死到活动的意象;mouvoir则并未强调先前的零、无或僵死状态。为区别二者,本文将bouger/stir译为「动弹/搅动/活动」,将mouvoir/move译为「运动/行动/触动」。

「And the One Doesn’t Stir Without the Other」乍看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其中「the one/the other」也没有明确的指代。或许,可以和此前出版的文集《此性非一》中作为其末篇的标题连看:「Quand nos lèvres se parlent/When Our Lips Speak Together」,「And the One Doesn’t Stir Without the Other」,也即「当我们的双唇一起说话,而此一没有彼一就不会动」。

[2] 英译注:原文「Tu me/te donnes à manger.」包含一些具有细微差别的意义:1.你给我一些东西吃(You give me [something] to eat);2.你给你自己一些东西吃(You give yourself [something] to eat);3.你把你自己给我吃(You give me yourself to eat)。

[3] 结合英译注:此处原文「la glace」在法语中,既有「镜子」也指「冰、冰块」,比起英语中的「mirror」更强烈地包含一种「吓呆、僵硬的运动」的意义。另外,篇首的「我吞下了冰」,原文也是「la glace」,镜子的意象在伊利格瑞早期的写作中非常核心,《窥镜,关于他者女人》(Speculum, de l'autre femme, 1974)中的「speculum」在拉丁语中即镜子之意。

[4] 英译注:此处法语比英语更文雅:Nourir a lieu avant toute figure。同样强调「figure」这个词,它包含「face」(脸/面孔)和「identity」(身份/同一性)的概念。

[5] 英译注:短语「tel cet amour de toi」有「这就是你的爱」的意思,但同时暗示了「这就是你自己(yourself)的爱」,强调母女之间身份的混淆/融合。

[6] 英译注:原文「j'étais pétrifiée dans la représentation de ta mouvance」,这是伊利格瑞自己的说法,同时包含了英语中无法体现的恐惧(fear)和僵化(immobility)的观念。伊利格瑞创造了一系列共存对立物的轨迹,对比实际的无能和潜在的运动:paralysie, inanimée, gel, infirmité, enfermée, figée, pétrifiée;以及coulait, fluide, marche, coure, meuve, mobilité, mouvance。

[7] 英译注:短语「se remettre au monde」暗示了身体性出生(physical birth),同时暗示了自我的诞生(giving birth to the self)或自我的修复(self-restoration)。

[8] 英译注:短语「telle l'attente de toi」的意思是「这是你的等待(such is your wait)」,同时暗示「这就是一个人等待你的时候」,女儿等待母亲。

[9] 「走回地下的洞穴」,即柏拉图「洞穴神话」中的洞穴,或称子宫。在《窥镜,关于他者女人》最后一部分「柏拉图的子宫」中,伊利格瑞已经「篡改」了柏拉图的洞穴神话,将洞穴换成了颠倒的子宫。这里两段中的诸多意象都对这个经过重新编排的神话有所指涉,包括:(太阳)光、(铸模的)阴影(轮廓)、(出走的)午夜、(子宫的)沉默、(囚徒的)转向、(囚徒被)拉出(洞穴)、被忘记的入口(通道)等。

[10] 伊利格瑞使用「mystery」可能是在多重意义上的,尤其作为一个法语中的阴性词,它还指宗教的神秘仪式,和神秘体验中的狂喜有所关联,如拉康在论「Jouissance」时提及的圣特蕾莎的狂喜。亦可参看《窥镜,关于他者女人》第20章「女性秘仪/La Mystérique」。

[11] 这里是对一个身体性的开口的细致描写,若结合《此性非一》来看,亦可想作是两片阴唇之间的开口。

[12] 英译注:「Mais ce n'est ensemble que nous nous mouvons.」有模棱两可的意思,它同时暗示:只有我们一起(才能)运动。

*原文小册子由法国午夜出版社于1979年出版,英文版由Hélène Vivienne Wenzel翻译,刊载于美国女权理论刊物Signs, Vol. 7, No. 1 (Autumn, 1981), pp. 60-67。本文根据英译本,由小南玩小南翻译,路米内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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