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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山中的記憶
寫在前面。
這是2010年的作品(這次放上來有稍微修改),寫作社團的作業。當時寫了幾十篇,但只有少數幾篇到現在仍然記得、仍然喜歡,這篇就是其中之一。
為什麼突然想舊文重發?其實也沒有為什麼,想整理自己的舊文很久了,最近因為疫情的關係突然開始有時間,就先找比較喜歡的幾篇來整理。既然整理了就放上來吧,看著自己十多年前寫的東西,跟自己現在對比,我果然很需要復健QQ
(p.s寫這篇文章時,對中國、英國都是心中的想像,可能跟實際的情況會有出入,別戰我啊我會怕怕)
「起風了。」
聽到風聲,約翰雙手仍不熟練地整理著領帶,卻頻頻望向窗外。遠方吹來的風經過稀疏的屋舍,舞起泥土地上的落葉、在斑駁的稻草牆面輕柔地刮下幾片土屑、最後吹進窗裡,拂亂約翰剛整理好的頭髮,帶來山中森林清新的氣味。
「好舒服…回倫敦以後就吹不到這等舒暢的風了吧!」對著鏡子,約翰喃喃自語著。「頭髮…我看就算了吧!」鏡中人頂著稍亂的淺褐色短髮,無奈地對他笑了笑。
放棄整理頭髮,約翰回頭環顧這三十幾年住的老舊建築,心中充滿不捨,但中國官方已經指派了接班人頂替他的位置,而英國那邊也發出公文希望他能回去接管研究單位,再怎麼不捨也得離開這鄉野小村。看著陳舊卻乾淨的診療間、已經為下個使用者收拾好的起居室,約翰吸了一大口氣,慢慢呼出。「青山村,我的愛,再見了。」
扣上西裝的扣子,看了房間最後一眼,約翰提起簡單裝了幾件衣服的方形褐色皮箱,離開這間他住了三十幾年的小屋。
*
(三十年前)
黃昏的車站大廳相當擁擠,人潮不是旅客,而是剛從田裡下工、圍住行人努力推銷家中自製手工藝品的當地區民。
受不了月台的煤灰,約翰穿著正式卻不舒服的西裝,站在陌生的車站大廳牆邊等車,忍受著吵嚷,注意著月台的動靜。人群吵鬧的聲音甚至參雜牛的哞哞聲,異國的語言、轟臭的氣味、誤點的火車等因素加在一起,連一向號稱好好先生的約翰都感到煩躁,眉頭越蹙越緊。
再度用眼神拒絕另一批的推銷,約翰第三次抬起手腕看表,指針指向預計發車時間後半小時,終於聽到火車姍姍來遲的進站聲,提起腳邊的方形褐色皮箱往月台走去,約翰開始擔心未來的日子。
「第一次吹到這麼舒爽的風!」搭了一整晚火車的疲憊在一陣風中吹散,面對眼前的山景,約翰伸了伸懶腰。
「請問是約翰‧布朗醫師嗎?」一個身材矮小、滿頭白髮卻絲毫不顯駝態的老人問道。
在中文環境待了一個晚上,聽到熟悉的英文讓約翰小小懷念了一下剛離開不久的家鄉,看著眼前矮小的老人,約翰開心地點了點頭。「請叫我約翰。」
「醫生,請讓我們用這個稱呼表達對您的敬意。」老人堅持不肯叫他的名字,約翰心裡覺得有趣,在倫敦,這麼大把年紀的人是不會對他這種晚輩客氣的。
「我先自我介紹,我是這小鎮的鎮長,在您剛到中國的這段時間內我是您的傳譯官,您服務的是離鎮裡有兩天路程的村落,青山村,那邊的村民…」約翰一揮手打斷老人的介紹,看著錯愕的老人,約翰笑了笑「您直接帶我看看去吧!」
老人名叫陳暉,年輕時曾經在英屬通商港口工作,這次聽說有英國人來醫療支援,自告奮勇擔任傳譯,讓約翰深深感受到中國人的熱情。
「醫生,走這邊!」年紀一大把卻仍然健壯的陳暉背著兩人份的行李,撥開大道邊及人高的草叢,顯示出一條隱藏的小徑,說小徑也太恭維,那只是條草比較矮的路。「大道是通往隔壁鎮的,青山村在山裡,沒有路。」
吹著在濕悶倫敦沒有的風,笑著跟上陳暉的腳步,約翰踏入全新的世界。
貨真價實的兩天路程後,約翰終於在山中看到其他人。
當時他們正穿過一片樹叢,約翰努力與身上的纏藤奮鬥並為自己的西裝默哀時,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抬頭一看,是一個中國孩子,但跟他在車站看過的中國孩子感覺完全不同。那孩子有種高貴的神祕感,穿著花紋繁複的傳統服飾、身材嬌小、黑色的短髮纏著繡有花紋的頭巾、烏黑大眼下刺有複雜的符文,正對著陳暉快速講著中文,以約翰在英國苦讀半年的中文程度也只聽得懂「醫生」這個詞。陳暉回了幾句話,最後孩子用烏黑的眼睛看了約翰一眼,突然頭也不回地跑走,邊跑邊大喊。
「他是村長的孫子,聽說有醫生要來,這幾天都在村外等著呢。」陳暉看著男孩的背影笑著,「等會兒您會見識到青山村的熱情。」
彷彿應驗著陳暉的話,漸漸地有村人從四面的樹林中背著山產走出來,簇擁著他們往村子的方向前進,當到達村子時,約翰身邊已經聚了十幾個人。
男孩牽著村長的手在村子口迎接他們,旁邊圍了一大群村民,在約翰經過時自動往兩旁散開讓道給他們。村長的年紀和陳暉差不多,但身體就差多了,拄著杖勉強站著,卻有著和男孩一樣有神的雙眼。男孩扶著村長來到約翰面前,村長看了看約翰,露出缺牙卻十分討喜的微笑,帶著濃重的山地口音講了幾句話。
「村長非常感謝醫生您的到來。醫生住在青山村,離鄉背井一定有什麼不適應,有什麼需要千萬要跟他講。」陳暉翻譯道,自己又加了一句「雖然身子不好使,但村長做事很有一套,千萬不會怠慢客人的。」
「謝謝您,請叫我約翰,我從英國來。」聽到約翰用生疏的中文自我介紹,村民露出興奮的表情,一陣七嘴八舌之後,一起用速度較慢、約翰聽得懂的中文說「歡迎來到青山村。」
*
「那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了…」走在荒涼的泥土地上,約翰看著近幾年加速凋零的村落。
村子口稀稀疏疏地聚了十人左右,為獻身鄉野服務三十幾年的老醫師送行,人就這麼多,不是因為村民變冷漠,而是青山村只剩下這些人。
「醫生,我陪您走到鎮上去吧!」現任村長一把搶過約翰的皮箱「至少在最後,讓我們盡一點心力。」
*
夕陽下,約翰與陳暉並肩走著,一小群村民在前面開心地唱山歌領路。
「前面就是您的醫院。」其中一個村民指著村內唯一的一幢水泥建築說道。「醫生要住,也住在裡面。」
前方的建築物不大,也沒有很特殊的設計,只是間簡單、水泥牆面上開了個窗口的四方形小屋。
看著這雖簡樸卻比四圍稻草牆房舍堅固許多的小屋,約翰深深感受到村民的誠意,在這深山裡蓋幢水泥建築不知要花費多少心力,他們竟願意為他付出那麼多著實令他感動。
「好了!咱到了。」小屋前的空地,領路的村民們放下約翰的行李。「您們先安頓,太陽下山後這裡,就在這塊空地上有慶典,歡迎醫生。」村民們說完,簡單地行了個禮,接著循原路邊走邊唱山歌離開,留下約翰與陳暉看著這幢剛蓋好的簡樸建築。
「要蓋這,不簡單吧?」看著水泥建築,約翰帶著感激的心情問道。
「大夥兒甘心樂意。」
火光映著約翰的臉,身旁的陳暉與村民不知道在聊什麼,中文說得飛快,火堆旁圍了一大群人,唱著、跳著,在熱鬧的氣氛中,約翰也深深感染了村民的愉快。
下午見到的那孩子看到約翰一個人在火堆旁看著村民微笑,拉著他的手站起來轉圈,烏黑的大眼流露出笑意,映著火光像是有星星在雙眼裡閃爍般,約翰一瞬間看傻了。
村民的笑聲與孩子的雙眼深深印在約翰心中,往後幾十年經不曾改變。
*
走在三十幾年間不知走過多少次的山路,蜿蜒的感覺似乎從沒變過,不同的是這次穿著西裝礙手礙腳,就像他當年第一次經過這條路的陌生感。
村長提著皮箱在前面走著,約翰看著村長的背影,已經開始懷念起青山村。
*
「那我回鎮上去了,您在這凡事小心,有什麼需要再託往返的村人轉達就好。」在青山村陪約翰陪了三個月,待他漸漸習慣當地人講話的速度及山地口音後,陳暉準備啟程回鎮上。
「陳先生,這幾個月非常謝謝您。」約翰用進步了非常多的中文說道。
「哪兒的話,這是應該的。您願意放棄舒適的英國生活來到中國,甚至住在偏遠的一個小村,我們才是非常感激。」
看著陳暉的背影,約翰突然有一種孩子離開父母獨立的感覺,在這偏遠的青山村,他要開始凡事靠自己。
當然,少了陳暉無微不至的關懷,約翰終於可以好好探索這多風的山。
「這樣就行了,請您回去多休息,盡量少動。」包紮完最後一個病人,約翰結束一天的工作,伸了伸懶腰,享受山裡來的一陣清涼。
在這待了好一陣子,約翰堅持不為水泥牆的方形窗口上窗板,就是為了要吹山裡的風。
嘴裡哼著村人教的山歌曲調,雙手收拾著診療器材,約翰突然覺得自己當初剛來中國的焦慮完全不必要。自己很幸運,能夠來到一個不排外的村莊,村民對他這個淺褐色頭髮、灰褐色眼睛的外國人只有好奇與感激,不像以前聽說的被攻擊或被趕走。而這裡雖然不像城市那麼方便,但自然景色完美地補足了這點,約翰突然覺得假如能一直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人類的文明還是不要發展比較好。
「今天是滿月啊…」看著窗外的景色,約翰自言自語。月光灑在泥土地上,有種恍惚的美感,彷彿一踩上去就會碎裂的平靜,伴著陣陣清風與層疊的山影,在在引誘著約翰出門享受山中的夜晚。不加思索,約翰隨著夜蟲的鳴叫聲,走出水泥房,踏入月光下蒙了一層白的青山村,往村外的山邊走去。
踏入山林間,約翰像是被什麼導引般憑著直覺隨意前進,忘我在山林夜色中。待他突然驚覺自己是隻身一人在夜晚的山中時,早已偏離平常會走的路徑,夜色朦朧,美麗卻讓他看不清四周,他知道自己在天色轉亮前回不了青山村。
「糟糕…都三十好幾了還會做這種小孩做的事…」看著四周陌生的景色,約翰覺得自己天真地可愛。
「算了,中國人不是有句話叫什麼來、什麼安的…我也就來了什麼來什麼安吧!反正都迷路了就好好欣賞這景色,大不了明天天亮還找不到路的話大聲喊叫,總會有出來找山產的村民聽到。」過去在倫敦的久住養成約翰必須樂觀看待事物的個性,加之四周景色優美,也沒聽村民講過有什麼野獸在山裡出沒,發現自己迷路後,約翰覺得就這樣探索夜晚的山林也不錯。
帶著輕鬆的心情,約翰享受著夜晚的風聲、蟲鳴聲、樹葉摩娑聲,在不認識的山徑上隨意走著。
掀開一大片垂藤後他突然發現一座山中湖泊。
他從沒想過森林中可以有這麼一大片空地,明明是茂密的森林,但卻莫名其妙有座湖在裡面, 但奇妙歸奇妙,他還是踏入空地往湖邊走去。
一離開森林的範圍,突然一下變得非常安靜,連風聲也變得細微,好像萬物都對著湖泊致敬似的。森林的邊界彷彿分割了兩個世界,從喧囂的蟲鳴中踏入靜謐,約翰體驗了奇妙的感受,內心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悅及敬畏。
湖畔稀疏地長著一種純白、散發清香的花,湖水非常清澈,連在月光下都可以清楚的看見湖底的石子,當風吹來,湖面掀起細微的漣漪,月亮的倒影隨風顫動。看著顫動的月亮倒影,約翰像是被催眠般,朝著湖面走去。
「醫生,小心!」一個聲音把他喚醒,發現自己差點直接走進湖哩,約翰第一次在夜晚的山上感到驚慌。回頭望向聲音來源,一個孩子雙眼映著月光,站在森林的邊界望著他。
「啊!你是…」約翰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孩子的名字。
「彤兒。」孩子走進空地,雙眼映著湖面的月,「怎麼晚上跑到這裡來?這附近離正路很遠,就連村民也很少過來。」
「迷路了…哈哈!」約翰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看著彤兒的身影。
站在湖畔的彤兒散發出一股深沉、內斂的氣質,在朦朧的月色下莫名地有一種孤獨感。約翰第一次看到這孩子時就覺得他有種神祕高貴的氣息,此時他才發現彤兒的氣質與這座湖異常的相近。
彤兒站在月色下望著約翰,他甚至可在孩子的雙眼中看到兩座湖面上的月光。
「彤兒,你怎麼也來這?」對望了幾分鐘後,約翰投降,開口打破沉默。
「聽風。這裡的風跟其他地方的風不一樣。」彤兒走到約翰身旁坐下。「不要跟村子裡的人說這湖,這裡危險,那花的香味會使第一次聞到的人迷糊,湖水太冰,掉進去不好。」彤兒頓了一下,「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以前一個朋友跟我說的。」
「我喜歡這裡,感覺很舒服。」約翰也坐下,與彤兒並肩望著湖面的月影。
「你很不一樣。一般人比較喜歡熱鬧、有山產可採的地方。」彤兒烏黑的雙眼轉像約翰,他可以在裡面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臉。
「我的故鄉非常熱鬧,但是那邊的人都不快樂。」想起倫敦,約翰沒有半點鄉愁。「而且那裡的風...不像這邊那麼舒服。」
「你也喜歡風?」約翰沒有想過彤兒的雙眼可以睜得更大。
「喜歡。我剛來到你們這,就愛上這裡的風了。」
「風會吹亂東西,村裡只有爺爺跟我喜歡風。爺爺說風是溫柔的山神在對我們說話,只是我們聽不懂。」彤兒說著,望向遠方層疊的山影,「我很努力聽,但也沒有聽懂過。」
「搞不好山神本來就沒有要你聽懂,只是輕柔地吹出那聲音,希望你會喜歡而已。」享受湖邊的微風,約翰覺得自己閒晃可以晃到這真的很幸運。
「或許吧…」彤兒說著,繼續凝視著湖面,「但我還是想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麼。」
兩人就這樣坐著,在月光、湖水、山影圍繞的環境中緘默,聆聽風的低語,一直待到天色漸漸轉亮。
「該走了,」彤兒站起身來「我要在爺爺起床前回去。」
「彤兒,我以後還可以來你的秘密基地嗎?」約翰跟著站起來,坐了一整晚腳步有點踉蹌。
「可以,因為你喜歡風。」彤兒扶了約翰一把,「但是你要答應我不帶別人來。」
「好,就這麼說定了。」
「快走,天要亮了。」彤兒拉著約翰的手,衝進山林。
*
「待了三十幾年,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山中用跑的,彤兒身材嬌小鑽得很快,我在後面跟得很辛苦。」看著山林崎嶇的路,約翰回想著。「但是他總會不時停下來看看我有沒有跟上,很體貼很懂事。」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樣?」
*
「約翰,你的家鄉有風嗎?」坐在湖畔,彤兒歪頭問著。
「即使有風,也很沉悶,吹來的都是濕氣…我的家鄉充滿霧氣,又濕又悶又冷,常常什麼都看不清楚。」
「霧?很美呀,早晨的山林在霧中,模模糊糊的,樹還會散出很香的味道,我很喜歡霧。」
「我也喜歡這裡的霧。但是我們家鄉那的霧很濃、很重,那邊樹也很少,在霧中全都是灰灰的一片。那霧也不香,有種濃厚的油臭味。」
「這樣啊…那約翰,你為什麼當醫生呢?」彤兒拾起另一個問題。
「當醫生才能來到這裡啊,」約翰笑著回答「我小時後有看過從外地歸來的老醫生,他們有很多故事,大多都是非常辛苦,甚至還有被追殺的呢!那種生活聽起來危險,但也讓我好嚮往,我想要服務真正需要醫生的一群人。」
「那青山村的人這麼喜歡你,不追殺你,你不會無聊嗎?」彤兒接著問。
「怎麼會,來到青山村我很幸運。」約翰被彤兒問得哭笑不得「可別找人追殺我啊!」
*
「醫師,我就送到這裡了。」現任村長與約翰來到了小鎮,村長對他深深地鞠了個躬「我代表青山村全體村民,向您致上最深的感激。」
「我才要謝謝你們陪伴我度過我的人生。這一去大概再也不會見面了,但你們會永遠在我的回憶裡。」
「醫生,請保重。」
「你們也是。我走了,新來的接班人一開始可能還不適應,你們就多多幫忙他吧。」約翰望了村長最後一眼,轉身走向三十幾年間幾乎未曾改變的車站。
夕陽下,約翰想起另一場離別。
*
「約翰,我要走了。」如平常一樣的凝望著湖面,彤兒用平淡的語氣說著。
「走?」轉頭看著彤兒,從剛認識到現在已經長大了許多,約翰發現即使是落後的鄉野小村,孩子還是成長得非常快速。
「前幾天從鎮上來的人帶了封信,是爸爸的信,」隨著年紀增長而越發明亮的雙眼轉向約翰。「爸爸要接爺爺和我去大城市生活。」
「這樣啊…」約翰看著彤兒,青山村中唯一會叫他“約翰”、真的把他當朋友而不是當英雄的孩子,「我會很想念你。」
「我也是。」把玩著湖邊的小石子,彤兒低頭,約翰第一次看到他眼中的水氣,糢糊了雙眼中的月光,就像映在湖面的月一樣顫動。
「這送給你。」約翰摘下手腕上的表,為彤兒戴上,「去大城市之後好好努力,我會在青山村為你祈禱的。」
「請問是約翰‧布朗醫師嗎?」一個沒見過面,看起來與約翰年紀相仿、穿著較為現代的中年人在診療室門口探頭。
「是的,請進。」約翰從桌上的文件中抬頭,與男人的目光對上,又是一雙深邃烏黑的大眼,約翰知道這男人是誰了。
「您好,我是村長的兒子。」男人伸出一隻手「這幾年來,一直抽不開身回青山村看看,父親與彤兒的信上都常常提到您,謝謝您對青山村的貢獻。」
「哪的話,」約翰伸出一隻手回握,「聽說您要接他們祖孫倆到都市生活。」
「這幾年在城市發展比較好,想想父親年紀大了,想就近照顧,彤兒也到了念初中的年紀,還是在城裡讀書比較好。」
「您的決定是正確的,只是我很捨不得他們離開,」約翰笑了笑,「他倆都是村裡的寶。」
男人理解似的笑笑,接著說「我們明天天一亮、村民起床前就走,不然大家又難過一次,但彤兒希望您知道我們離開的時間。」
天剛泛起一絲白,月亮仍斜掛天邊,青山村的村口聚了兩三個村民,是那些搶著幫村長搬行李下山的。約翰在旁邊看著他們小聲聊天,這天非常安靜,連風聲都靜止。
從村內走出三個模糊的身影,村長一家人要離開了。
他們漸漸走近,微光灑在三人身上,老人看起來深遠,男人看起來神祕,少年看起來矇矓,他們一家人都散發著一種遙遠的氣質。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彤兒走到約翰面前。
「到了大城市好好加油。」約翰最後一次,深深望進那映著天空微亮光芒的雙眼。
彤兒點了點頭,塞了串東西到約翰手裡,趕上父親與爺爺的腳步。
破曉的微光下,約翰看著他們走進森林。在彤兒進森林前最後一次回頭時,約翰聽到風聲。
*
把玩著手腕上果核雕串成的手鍊,約翰踏入車站。
過了三十幾年,小鎮比以前熱鬧了多,車站雖沒有三十年前都市車站令人難忘地擁擠,但人潮也不少。
約翰站在車站大廳牆邊,看了看表,那年輕人的車快到了,而他自己則是再搭下一班車走,兩班車之間的空檔要對年輕人交代好要注意的事,靠在牆邊,約翰想著注意事項,但心思卻一直被住在青山村時的回憶拉走。
「算了,反正現在的年輕人懂得變通。」看了看表,整了一下西裝,約翰提起皮箱往月台走去,準備迎接他接班人。
走進月台,火車聲、人聲嘈雜,令住了青山村三十幾年的約翰不適應。
「那孩子寫信來說會穿灰色的西裝、拿黑色皮箱,很好認。」邊想著接班人對自己的描述,約翰從剛下車的人潮中尋找灰色的身影。
在人潮漸漸散去,火車即將關門時,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年輕人從容得地下車。
約翰遠遠地看到他,突然感覺四周像是隔了層濃霧,嘈雜的人聲車聲、雜亂的背景都被擋住,眼中只剩下那名年輕人烏黑的大眼、似笑非笑的嘴角。燦爛的夕陽灑在年輕人身上散出朦朧的光暈,只有手腕上的表面反射出陽光的耀眼,一陣風吹來,在風中,年輕人走向約翰。
「我還納悶為什麼我的接班人都不在信裡寫自己的名字。」
「約翰,你變矮了。」
「是你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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