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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中

一个记录


最近在看福柯的生命政治学。他认为自由主义起源于两种路径,一是公共法的传统,使用的概念是天赋人权,在人权面前国家权力必须被限制;二是基于效用性的考量,必须对治理行为进行限制,无限度的治理是低效的。


读到这里我产生了一种恍然大悟感。原来我的价值观就是这样被我的知识结构塑造的。所以干脆写一篇记录,分析一下我的思想历程。丢脸也没关系,反正“人一辈子都在丢脸”。


先从高中分文理科写起吧。高一的时候,我文理科成绩都差不多,文科的班主任认为我选择文科有潜力去更好的学校,但我没有听从。一方面是因为文科就业会比较难,另一方面,我很不喜欢历史和政治课。当时我已经开始阅读一些现在被认为是“公知”的作者的书,开始认为历史书满纸谎言。而高中政治我从一开始就认为它没意义,即便拿满分它也是没有价值的知识。相较而言,谁能让物理公式说谎呢?科学容许犯错,却不容许谎言。所以即便数学不好,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理科。


进入大学,我并没有继续学习理科。我对那些知识本身并没有热爱,也没觉得它们很有魅力(倒是现在,通过b站,我开始觉得它们有趣)。我只是把学习当作让我获取更好教育资源的手段而已。选择专业时的迷茫,不必赘述了,一个没有在青春期培养出任何热爱之物,也没有社会经验,没有年长者能提供指导(或者说不相信年长者指导)的年轻人,能指望她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大学的时候我读了两个专业,经济学和法学。现在看来,这正好对应福柯总结的自由主义的两条路径:法律和市场。


先说经济学吧。那时候本校使用的是美国畅销教科书的中文译本。我们学习宏微观经济学、金融学财政学等等。美国人写的教材很简明易懂,生怕你学不明白似的。在这样一座知识大厦旁边,还有一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课程。相较而言,这门课程既不能带来逻辑思考的乐趣,亦没有任何指导现实的意义。全球经济的运行和现代西方经济学互相塑造,而另一个流派?更像是一个人坐在书斋里玩的理论游戏。


我学艺不精,记性也不好,学习这个专业没有让我能对财经新闻侃侃而谈,但至少让我发现了人们是多么缺乏经济学的常识。本科生学习的知识当然很粗浅,我记得我们学习自由市场和贸易的好处,学习经济增长靠什么要素,学习市场会失灵,学习社会保障体系,也学习国家管制往往适得其反,或至少无法达成最初的目的。无论现在最新的研究如何颠覆了这些,这个学习历程对我留下的最深印象其实是,不管这个体系有多失败,也总比过去另一种导致饥荒的实践更加成功。在这里,我接受以成败论英雄。


另一个专业是法学。因为经常逃课,这个专业恐怕更加学艺不精,后来考司法考试,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通过的。一开始我不喜欢法学,我觉得很多时候它的理论很蠢,很粗糙,比起物理化学,没有任何美感,像是一群人在过家家,而且科学理论可是在随时代进步不断更新的,为什么我们直到现在还得学习希腊罗马人说了些什么呢?这门学科真的没问题吧?


另外,涉及到太多细节的时候我就更讨厌,也无法理解。这也可以看出,没有社会经验的人确实很难理解法学。课上,老师言必称德日英美,因为现代法律制度方面,我们可是全套学习了别人。在这个过程中,连历史我们也得捎带学一下,不然可没法了解法律为何变迁。


所有课程里我最喜欢宪法课。教我们的是一个清华刚毕业的博士,在我看来他上课比任何老师都有趣。他用的宪法学教材,我猜测也不是主流教材,但应该是国内最好的。日后我也经常对别人安利这些讲义。在这门课上,我第一次知道了宪政、基本人权这些概念,也对法理学产生了一定的兴趣,开始逐渐了解到法学无法与政治学、哲学分离。所以我也顺便读了一小点这方面的书。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当我从这些书里抬起头来认真观察现实的时候,觉得无比离谱。我大概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地了解到自己身处何种地狱。它远离文明,更准确的说法是,它在文明的阴暗面,和从古至今的阴暗相连。


我开始通过一些手段,了解更多这里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也是一样。这边土地上的过去和现在,越过长城才看得才更清晰。


这个过程将我的价值观从零塑造了起来。我支持一些东西,贬斥、厌恶另一些。用瞬息全宇宙的梗来说,我是一个思想西化的女儿。我又怎么可能不是,我这十几年所学习的知识,除了一些文学,很少是中国人贡献的。


从那时候到现在,环境急剧恶化了,我也是一个见证者。如果离开学校前我只是通过别人的叙述形成了一些概念,社会生活让我亲身体会了更多。现实,每天都在证实理论的正确。而我的价值观,在当下的环境里,让我变成了人民公敌。这令我只能交同为公敌的朋友,令我疲惫地一遍遍跟家人重复我的观点。


也许是这样吧:一个人的知识和经验,就像是滤镜,会使得她眼里的世界有所不同。而她能够获取的资讯和观点,也是基于同样的滤镜。这就是我们个人的局限,也是难以摆脱的局限。


但也许不是这样。究竟是哪种情况我无从得知。我能做的,只有立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志向。或许有一天,我续写的思想记录,会与现在大为不同。但我当然会记得,在这篇文章里我不能写出来的,是因为什么不能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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