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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感:會消失嗎?加蚋仔區《穿梭水路的聲景記憶》→《植豆》→《加蚋棧》

不過度觀光旅遊化的認識路線,結合在地文史與創作者的現地創作,在許多地方的無地方性中抵抗地方的同質化,而這樣以身體移動所創造的地方感覺,正是不斷重新喚起地方感的方式,亦有其認識意義。

戲劇 2018–10–22 超親密小戲節@2018

范欽慧《穿梭水路的聲景記憶》


演出 范欽慧(臺灣)→薛美華(臺灣)→張中豪(臺灣)
時間 2018/10/14 11:00
地點 東園國小正門對面保德公園(集合地點)→台北東隆宮→​Cura Pizza

文 — — 羅倩

終於來到了2018超親密小戲節最後一區,萬華南半部的加蚋仔區(平埔族凱達格蘭族語的「沼澤」),從沼澤溼地、農田聚落再形成都市樓宇。小戲節藝術總監石佩玉在開始前提到加蚋仔的三寶:豆芽、茉莉花、麻竹筍,茉莉花已經消失,另外兩個就藏在今日看戲踏街的路上。【1】如果說艋舺區是召喚地方感的身體路線,條通區是身歷其境回到現場,加蚋仔區似乎縈繞在消失 — — 如何能再次看見或重現消失的歷史?

《穿梭水路的聲景記憶》由保德公園往西步行至接近環河快速道路的東隆宮,在東隆宮一樓演出《植豆》,再由東隆宮順著一條筆直卻有三段不同路名往東走(德昌街、寶興街140巷、東園街66巷),到東園街時往右轉抵達披薩店Cura Pizza,觀賞《加蚋棧》。三個點在地圖上可連成順時針的三角形。

《穿梭水路的聲景記憶》以耳機聲音聆聽為主, 創作者范欽慧設計了三十分鐘約一公里路程的聲音導覽,帶領參與者行走街區,從保德公園往東園街154巷左轉東園街154巷9弄,往前接續長泰街156巷,看見在長泰街路口轉角的傳統便利商店,繼續直走入長泰街139巷。這條巷弄看起來與其他巷弄沒什麼不同,卻是過往印刷廠與孵豆芽商家的聚集地。右轉萬大路424巷,轉角是已存在一百二十年的臺灣基督教長老教會雙園教會。在萬大路424巷右手邊是楊家古宅與老井,它可能是臺北市最早存在的漢人拓墾聚落。【2】【3】右轉往寶興街回收廠的對巷走去,還看得見流往新店溪的溪流,細細一看許多豆芽菜殼漂遊而過。【4】繼續往前會在長泰街222巷叉路口發現水獺插圖(「堀仔頭消失紀念簿」插畫系列之一,周明誼作),【5】在河道還未鋪上柏油路前的過去,老一輩人的記憶中曾經見過水瀨抓泥鰍的景象。從寶興街222巷再走入大榕樹方向的德昌街185巷27弄,這裡是計程車職業工會的集合住宅地,走入細長青苔漫漫的防火巷,最後抵達德昌街185巷(已靠近環河快速道路),創作者范欽慧請我們感受在這裡聽到的聲音,只聽見城市吵雜的汽機車不斷呼嘯而過。

在這段聆聽的路程,要聽見看見隱藏或消失在地底下的水路,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我們可以聽見「這裡的過往」,卻無法「看到」聲音裏頭描述的樣子,聲音裡頭描述的景象,要我們聆聽的聲音,已經難以指認。這個地方是如何的曾經存在過,消失過,變遷過,變得和現在其他區都有點像的模子。《穿梭水路的聲景記憶》透過路線中的地點標定地方的曾經,重新再重組地方的記憶,透過聲音導覽認識地方,參與者可能是當地人或是外地人(這場幾乎多是親子群的參與者),在《穿梭水路的聲景記憶》中共同形塑對於地方的記憶,外地人的從陌生到熟悉,與在地人的熟悉中的陌生,我們在地方中感覺陌生,與地方關係的斷裂形成一種應該要對地方熟悉卻感覺空白,或是沒有感覺,如許多留不住的文化資產意外自燃。作為一個非萬華區的人,雖然從《穿梭水路的聲景記憶》建立對蚋仔區在地記憶(其實可以說在小戲節每一區的每一條路線都在幫助參與者建立對地方的地方感),卻無法連結到聲音告訴我的過往想要被眾人記憶看見聽見的蚋仔區,地景消失的太快,下一秒往往太快跌入懷舊。

領隊並沒有從正門,而是從185巷尾的一條小巷弄通往東隆宮,《植豆》以物件、植物、光影、偶為主。創作者薛美華打造了一個多寶格木櫃,她戴著可摺疊的竹編帽子,像到哪都能開展故事的遊牧人,剛好到了萬華東隆宮歇息,推車上的斗大的木櫃,超細緻的小茶壺已沏好茶(比手指頭還迷你的小茶杯)等著觀眾進到像幽暗儲藏室親手奉上,木櫃後方還擺放著神轎。薛美華利用這些小巧的物件道具說故事,我們如世世代代不斷轉生的鵬鳥般遊歷了一趟加蚋仔區的前世今身。深夜的孵豆人家、農作栽筍。平地變成高樓,井水汲水成為無法想像的過去,人住進了高樓如抽屜的盒子,一個按鍵就有的自來水,超商麥當勞遍地開花⋯⋯。喜愛《植豆》以極細緻微小的尺幅默默的轉變,不用對白(雖然有廣播與電視新聞聲為背景輔助),著重創造屬於這裡的意象,牽引出關於消失的地方的情感。

《加蚋棧》以觀眾互動為主,創作者張中豪即是在地居民與商家,觀眾透過披薩道具提問,過去他的祖父母在這棟兩層樓房子經營中藥行,父親接手經營中藥行。這個三十年未漲租金,開什麼倒什麼的東園街區,後來他在2016年接手打造​Cura Pizza披薩店。觀眾提問的過程中還有表演者于明珠的操偶、伴奏與協助,張中豪談他的家庭史、他記憶中的蚋仔區、他所熱愛的披薩,他到義大利學藝到日本進修。最後以現場製作披薩的手藝,揉麵餅皮、撒上麻竹筍,以四百到四百五十度的火侯烘烤六十到九十秒,在圓餅上流利的劃刀切片,屬於張中豪故事中的加蚋仔口味披薩上桌,沾點特製的橄欖辣油,非常好吃。對比於《植豆》所形塑出來蚋仔區的意象,《加蚋棧》的蚋仔區是具體可見的空間,以三代相傳的房屋表達在地情感與記憶。還在這裏,同一條街區工作與生活,地方不只是地方,還有情感附著在裡頭。

可以說在小戲節三區九個演出中沒有一個作品可以不依附地方而存在,就像生活所積累出的空間與慣性形成對地方的感覺。從社會建構的角度來看,【6】也在三區中看到因為經濟發展與都市變遷對於地方的改變。地方會消失嗎?會的,有些的確已經消失或正在面臨消失(然而以非都市地區來看,改變通常非常緩慢)。借用地理學家普瑞德(Allan Pred)論文〈地方是歷史偶然過程〉的觀點,他認為地方並不只是可測量與固定的概念,「地方從未『完成』,而總是處於『流變』(becoming)之中。」【7】地方隨著人為的因素一直在變化,這是懷舊之所以可以不斷從個人記憶與文化記憶中生成的原因,也有僵化對於地方記憶的風險。某種程度上,我們都需要地方以維持人曾經存在的痕跡。因此,創作者或許無法阻擋消失,但卻可以重組地方,藉以召喚地方(不論是懷舊的、被建構的或是殘缺的)。觀眾的身體在空間中移動,身體開始建立對於地方的感覺,原本陌生的空間成為可以認識的地方,雖然也同時會面臨到現代都市發展所創造的無地方性與景觀的同質性「看起來都很像」,使我們很容易對一個地方無感、無法辨別這個地方與那個地方有何不同。

以看戲兼踏街為特色的超親密小戲節,以如何形塑對一個地方的認識(即使不是屬於我存在過的或居住過的地方)視角來看,不過度觀光旅遊化的認識路線,結合在地文史與創作者的現地創作,在許多地方的無地方性中抵抗地方的同質化(基於臺灣現實的情況),開啟參與者關於「這個地方其實還有什麼並不是刻意營造出來的,而是本來就存在的只是⋯⋯」等等議題的思考,而這樣以身體移動所創造的地方感覺,正是不斷重新喚起地方感的方式,亦有其認識意義。

註釋

1、2018超親密小戲節加蚋仔區電子節目單。網址:http://closetoyoufestival.com/2018/playbill/southwanhua.pdf。查閱日期:2018/10/16。

2、陳香蘭,〈萬華楊家古厝 台北市存在最早漢人聚落〉,發布日期:2017/11/13,新頭殼newtalk。網址:https://newtalk.tw/news/view/2017-11-13/103612。查閱日期:2018/10/18。

3、劉治維,〈看見臺北第一庄「從加蚋仔到東園」〉。發布日期:2017/08/13,台北村落之聲-找到台北城市散步。網址:http://www.urstaipei.net/citywalker/walk?view=adm_new&id=1489。查閱日期:2018/10/18。

4、鄭進耀,〈一條街孵出大台北八成供應量 萬華豆芽菜街的祕密〉,發布日期:2018/08/15,臺北旅遊網。網址:https://www.travel.taipei/zh-tw/featured/details/18030。查閱日期:2018/10/18。

5、「崛仔頭消失紀念簿」相關訊息可參考水谷藝術網站。

網址:http://waleyart.wixsite.com/website/–cpjo。查閱日期:2018/10/18。

6、從地方是社會建構的角度來看「認為某物是社會的建構,就是說人類力量足以改變事物。那麼,社會建構了地方的什麼東西?有兩樣東西最為明顯:意義和物質性(materiality)」。Tim Cresswell,徐苔玲、王志弘譯,《地方:記憶、想像與認同》,台北市:群學,2006,頁51–52。

7、Tim Cresswell,《地方:記憶、想像與認同》,頁59。

2018–10–22首發於表演藝術評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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