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科技专栏“航通社”作者。lishuhang.me
从乔布斯到安倍
多年以后，当电视上播放着安倍辞职的消息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乔布斯去世的那个遥远的早晨。
航通社首发原创文章，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微博：@航通社 | 微信搜一搜：航通社|
2020年 第28期
文 / 书航 2020.9.2
上周五，一个平静的下午被突发新闻打破。当天中午，电视台还在转播特朗普在白宫门口接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无聊演说。但是到了下午两三点钟，就传出了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因溃疡性结肠炎病情恶化而选择辞职的消息。
这是他破纪录的超长政治生涯中，第二次因为同样的病而辞职。如果说第一次因病辞职，后面恢复职位还能说得过去；那么现在谁都知道，真的不应该再有下一次了。这就意味着他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也大概到了可以“盖棺定论”的时候。
老规矩，日本几乎所有的媒体——除了东京电视台在播放一部老电影——都播出滚动新闻，其中大部分是重复回顾安倍执政期间所做出的业绩。其内容之详实，看起来就像是安倍刚刚去世了一样。
多年以后，当电视上播放着安倍因健康原因辞职的消息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乔布斯去世消息传来的那个遥远的早晨。
有备无患
那是北京时间 2011 年 10 月 6 日的清晨，正在上海旅游度过国庆假期的我，一大早被一个电话闹醒。我所在的门户网站必须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搭建好报道专题，并且汇总世界各地传来的消息。
幸亏相关的资料一早已经备好，因为两个月前我们刚刚完成对“乔布斯辞职”专题的搭建。那里的绝大部分板块都是可以直接复制粘贴过来的，所以到当天上午，“乔布斯逝世”专题的内容已经非常丰满。这两个专题页到现在回头看，长得也差不多。
我还在当时的专题里手绘了一张信息图，只需要在图片某个地方用鼠标圈起来加上热区，那个地方就可以点。这是“H5”出现之前常用的互动专题制作手法。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他辞职和去世的间隔如此之近，我们利用这些素材就难免尴尬。今年初科比乘坐直升机不幸坠毁罹难时，门户网站固顶的专题片还是 2016 年 4 月制作的，受限于当时的网速，它不得不压缩得很厉害，模糊的画质暴露了时代的气息。
世界上很多媒体也都有类似的准备素材的做法。2003 年 4 月 19 日，CNN 错误地提前发布了给当时健在的美国前总统里根准备的讣告内容，因为“网站口令设置失效”。2013 年 4 月 18 日，路透社犯了同样的错误，提前发布美国著名金融家乔治·索罗斯的讣告，里面的生卒年月都用 XXX 代替。
日本曾经历过多种多样的告别时刻，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天皇的更替。不论是昭和天皇病情逐步加重，还是上皇明仁主动退位，大家都是有相关准备的。
但是安倍决定辞职的消息极其突然，且内阁传闻满天飞，前一天深夜共同社还发出了相反的消息“安倍预计将表明继续担任首相职务的意愿”。这时候，日本媒体还能在短时间内拿出非常多样和详实的资料，应该是归功于平日的准备。
除了把每个政治人物的生平都在资料库里整理好，以备不时之需；如果监测到某人可能出事情的相关征兆，那就更要把这个资料拿出来及时更新。像是安倍这次连续两次进医院，其中一次是正常的体检，此后额外增加一次“补充检查”，这足以引发媒体的警觉了。
那么，是安倍身边什么人把他偷偷去医院看病的消息透露给媒体了吗？不用这么麻烦，因为日本主流媒体每天都会更新首相前一天的完整行动记录。首相官邸网站也提供查询，最早可以追溯到平成 10 年（1998）小渊惠三前首相的日常起居。
一则典型的“首相一日”如下：
首相动向：（2020 年 2 月）16 日
【上午】在东京富之谷的自家度过。
【下午】2 时 53 分，到达官邸。3 时，会见厚生劳动相加藤胜信，官房长官菅义伟，官房副长官西村明宏、冈田直树、杉田和博，内阁危机管理监冲田芳树，国家安全保障局长北村滋，候补官房副长官古谷一之，首相补佐官长谷川荣一、今井尚哉，出入国在留管理厅长官佐佐木圣子，外务事务次官秋叶刚男，厚劳省医务技监铃木康裕。4 时 03 分，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症对策本部开会。5 时 01 分，出席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症对策专家会议。5 时 38 分，回家。
“首相一日”系列报道可以说是社长看日文报纸时候最喜欢的小板块之一，感兴趣可以读一下航通社读者群里一位群友的介绍。
1989 年，当昭和天皇还在生命的终点前苦苦挣扎的时候，日本媒体每天都会多次滚动播报天皇的体温、脉搏以及生命体征，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实际上，早期中日关系蜜月期时，这种做法甚至影响了我国。1981 年宋庆龄名誉主席病重期间，国务院罕见地连续 10 次向社会公众发布关于她病情的公告，并收藏于当时的《国务院公报》里。
在收集和公开政界人物日常起居信息这方面，日本恐怕是全球都少见的特例（不敢说绝无仅有）。这一方面是因为最高级别的官员，需要充分接受民众的监督；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满足国民的好奇心。不过显而易见，这只能与日本人的国民性格高度匹配，而不会是全球更多地方通行的做法。
“秘不发丧”？
日本媒体早就对安倍的身体状况有诸多猜测，其中之一是他的肠炎老毛病可能已经癌变，毕竟这个病转化为癌症的概率确实很高。一些中国媒体也在转载报道时出现“大肠癌”的语误。顺带一提，当年昭和天皇的死因是与之类似的十二指肠癌。
1989 年 1 月 7 日，昭和天皇准确的死亡时间是早上 6:33。但是在 6:35 左右，宫内厅长官藤森昭一出来发布信息，却是留了一手，说天皇陛下“危笃”（病危），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才正式宣布死讯。
日本人是非常注重话里话外的潜台词的，包括在示爱的时候都要说“今晚月色真美”这样的话。所以当天皇“危笃”的消息出来时候，其实民众也就有心理准备了。各家各户也是时候翻出日本国旗和早就买好的黑布条，准备一会儿把布条悬挂在国旗的上方。
同样，在 2008 年乔布斯宣布实际的病情之前，他也是说自己只是“内分泌失调”，但实际上是癌细胞已经扩散。
常理来说，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公众人物隐瞒真实病情的情况当然也不少见。就像在《三国演义》当中，诸葛亮虽然已经去世，但仍然要用他的画像绑在战车上，秘不发丧。
即使并非是交战状态，有时对于全体公众也仍然有隐蔽消息的必要。只不过，就算癌变消息是真的，也只能是以官方消息为准，静等“官宣”。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安倍辞职必然会引发外界猜测，拦都拦不住。毕竟，大人物请辞说是“身体原因”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能再蹩脚的理由，远有袁世凯，近有董建华，不约而同说的都是“足疾”。
不过，这次提前卸任，恐怕也可以说明更珍惜自己生命的念头开始萌芽。趁着自己还意识清醒，有足够决断力的时候，指定好接班人和安排后事，就会避免可能的权力真空。
至于乔布斯的死，让当时的我感觉到特别突然的一点，就是去世跟辞职之间的相隔是非常短的，看起来似乎同样有所隐瞒。直到后来，乔布斯的胞妹在他的葬礼上念出悼词，而沃尔特·艾萨克森写出他的官方传记，通过这些，我才慢慢的了解到乔布斯的为人，知道他在最后一刻才放手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乔布斯的早年经历和他固执的性格，使得他倾向于认为自己在众人都反对的逆境里，也仍然坚持的事情，最终将被证明是正确的。在病情仍有得转机的时候，他采用一些所谓传统“替代疗法”，比如素食，喝果汁，请通灵师等等，却拒绝听从医生的建议。他此后也为此感到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但同时，乔布斯也是愿意为工作奉献到最后一刻的人。在 2011 年初发布 iPad 2 及出席 WWDC 的时候，乔布斯已经十分消瘦，不成人形。然而他仍然坚持着参加了规划中的苹果新园区所在的库珀蒂诺市政厅听证会，这是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在乔布斯生命的最后几周内，他已经虚弱得不能自行上楼梯，但还是与投资人杜尔（John Doerr）、苹果董事坎贝尔（Bill Campbell）和迪士尼 CEO 伊戈尔（Robert Iger）等告别，策划 iPhone 4S 发布会细节，与官方传记作者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对话，与好友奥尔尼希（Dean Ornish）医生到日料店吃寿司。
这件事情一直影响着我对于公众人物引退、宣布病重及去世消息的看法。这也让我知道，宣布这样的消息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何评价
乔布斯之死发生在 iPhone 4S 发布会后的第二天，实在是很突然，也令人印象深刻。它显示了一个塑造一家伟大企业的灵魂人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保持对公司高度的掌控力，作为公司的精神领袖存在。
所以他的去世也为外界带来了猜想，不少人担心苹果会就此分崩离析。好在，现在的苹果虽然相对平庸，但仍然作为全球最成功的科技企业之一，保持稳定的业绩和市场份额。这已经是最不坏的一个结局了。
乔布斯当时的形象，正好就是那个时代的代表。在那个时代，全世界都仍然没有停住科技发展的脚步。而今天，大家却都丧失了方向，我们不知道未来能有什么。
同样，当时苹果那种向上进取的形象，和正在腾飞的中国，正在爆发的创业热潮一起，也是非常吻合的。然而现在的中国，各行各业的基本格局都已经定形，想要颠覆也越来越难。人们所考虑的事情也从如何做一票大的，变成了非常简单的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价值观也从多元激进回归传统和保守。
一个时代，或者一个人的功过，总是在对比之下才能明白。身处一个时代之中的人，很难知道当下是好是坏，只有等到那些岁月远去了，才让人们回忆起当年的好处。现今生活并不如意的人，有时会给旧时光加上不切实际的美好滤镜。但总体上，年月相隔越久，经历越多，我们对往事的评价就会越公允。
像安倍这种情况，他整个首相任上只能说是不过不失吧。过去很多年的时代特质，就像平成这个年号一样温吞水。至于说安倍这个时代是好是坏，只能在未来回顾才有定论。当然，如果接下来全球将度过一段越来越灰暗的时光，那么对于之前的人和事，我们的评价也会相应提高。
而乔布斯呢？他恰巧是个例外。他是那种能让我们即使是身处同一时代当中，也已经觉得他是足够优秀耀眼的人。反过来，他的光辉也没有因为死后出现什么“反转”而黯然失色。
最近的话，也大概只有科比这样的天才突然离世，才会带给人们同样的感受。这种人给世界留下的是无尽的财富，他们的离开也让我们无限惋惜和怀念。
📕 参考资料
http://tech.163.com/special/jobsdead/
http://tech.163.com/special/jobsresign/
http://tech.163.com/special/iquit/
http://news.sohu.com/71/79/news208607971.shtml
https://www.forbes.com/sites/briansolomon/2013/04/18/hes-not-dead-reuters-publishes-premature-obituary-of-george-soros/
https://mp.weixin.qq.com/s/Fmm_QhRkA2t5fK1wiUFLUw
http://www.gov.cn/gongbao/shuju/1981/gwyb198111.pdf
http://tech.sina.com.cn/it/2011-10-31/14256254427.shtml
👉 航通社相关文章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