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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故事

成都女性月散记

近期的輿論環境越來越渴望認同,而非交流。扣帽子,禁言、刪除,好像所有的出警都能彰顯一種光榮感身份不正確、政治立場不對,所以可以抹滅了所做的事情和本身的意義。搬自上月參加成都愛思青年成都女性月活動的散記,發出聲音,很重要也很有必要。(文章有點長 內容多摘自女性月活動演講者講稿)

我們在一起,成為可能

其實很難有這樣一個場合,大家可以達到某種潛在的共鳴,因為在一個追求和諧和正能量的社會裏,女權主義者只是說出性別歧視、性別暴力和性別壓迫的存在,就會被視為一種不和諧的聲音。當她們指出令人不舒服的話語和行為時,總被人認為是過於敏感的、小題大做的、開不起玩笑的、一個掃興的人。

反思針對女權汙名化的議題時,需要承認,對於女權的討論不是有不同的聲音就是不團結,大多數的女權主義者會在一些熱點事件上達成一定程度上的一致,並不要求所有問題都有一樣的看法。

任何運動和話語權都不應該只有一種所謂正確和唯一的聲音,這是一件不太正常的事情。女權主義者本身就有很多流派,微博上,關於女權問題的討論實際上還是一個很“中產”的狀態,因為能使用微博的群體本身就是有界限的,實際上隱匿了很多的群體。

女性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團體,有很多不同層面的訴求,其內部一些訴求本身就具有矛盾性。團結所有的女性,這是不現實的。與其去想大家統一、團結 ,不如選擇發出自己的聲音,它會被人看到,而且非常的重要。

很多場景和話語,我們會覺得不舒服,但是不知道這是一種性別歧視。社會很多時候給予女性的工作期待就是提供給人的“服務”的,服務員、前臺、秘書……當想要進行反抗的時候,就會發現,你的性格,你要做什麼,你的社會期待都深深地被烙印。你會意識到不公平,但很難去改變。這樣的束縛同樣也在壓迫著男性,讓他們覺得“女性化”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

小的時候,練跆拳道的女生總是被指指點點,說成“男人婆”;學習古箏,被認為是一個女生應該要做的,因為它溫柔、更符合女性氣質。喜歡每一項運動、樂器,從來都不以性別劃分。但更多的時候,當我們提出問題,也就成為了問題本身。

弦子提到,Me too運動打破了傳統女性不會去反抗的場景,帶來了一種新的可能,一部分女生可以接觸到女權知識中,接觸到更多的觀點。傳統性別文化構建了一種歧視,一種不平等,但同樣也創造了我們在一起的可能。如果沒有所謂的“主流性別”觀念,所有性別都有屬於自己的權利,我們沒有感受到任何邊緣的東西的時候,就很難像現在這樣去感受更多的邊緣的議題。社會文化給我們帶來了一種可能,讓我們得以聯結。

性騷擾的事件一定會有下一次,下一次。它不會有停止的那一天 也很難會馬上變好。Me too的意義在於,警告那些曾經傷害過女性的人,他們做的事情是會被人知道的,形成一種社會的壓力,是目前最好的結果。因為單去談論法律官司的成敗性,是一個很令人沮喪的事情。在這之中我們能夠做的,就是不斷地去反思,汲取力量。堅持去看,保持發現,關注和思考不能停止,不然很容易陷入挫敗感。

性別議題的事件,很難能收到較為明顯的成效,但很多時候,正因女性處在資源和地位上的劣勢,這樣的邊緣帶來了思想上的自由。性別問題帶來的挫敗感有時會產生認知失調,解釋得更多,便會不斷消耗自己的精力,陷入一種圈套。資訊焦慮,是我自己在克服和自洽的一個問題。

最後,想借思想聚會上說的那個例子,談一談觀點的對立:有人問:“我在禱告的時候可以抽煙嘛,你會覺得這個人不虔誠,但是,這個人在抽煙的時候都想著禱告,那他得有多麼虔誠。” “當一個女權主義者恐同你會感到很震驚,但是,你想這個人都恐同了,她還支持女權,這太震驚了。”做生活的反派主義者,當問題發生的時候,也會感歎“故事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

時代的風時強時弱,誰都不能保證這是最好的時機

人們很少意識到,我們的認知和行為都是被政策雕刻出來的。計劃生育、戶籍制度、獨生子女政策……很多我覺得不會影響到女性權利的政策,都在改變社會對性別問題的看法和影響。計劃生育讓女性得以擺脫成為“生育機器”,但在一些地區,偷生、墮胎、生男孩,出現了很多傷害女性身體的方法,讓女性在政策和家庭之間不斷周旋,很多事情不僅僅是女權主義問題這麼簡單。

另一方面,當我們在思考還需要什麼政策的時候,必須承認很多政策有較高的門檻,沒有辦法讓更多的人可以去合理享受到這個政策。不知道該如何去維權,如何保障自己的權益。當真正去做的時候,我們會發現這樣的成本很高,不管是在經濟上還是其他方面。

如何讓政策影響到我們,不是一件完全被動的事情。政策是需要無數的人去推動,去疏通經脈的。我們常默許政策,至少我是這樣的。感歎無法觸及大的體制改變,卻時常忘記,在具體的,細微末節的事情上,如果一個政策能夠得以施行,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好像每一個熱點事件發生之後,大家都會發一些東西出來,然後,就不了了之。其實,我們可以嘗試更多線下的活動,針對主題的讀書會等。有時候,線下的一個行動會讓更多人看到力量。我們能做的事情很少,但是當你真正地做到的時候,你會發現對公共事件也並非那麼無力。

女性身體被社會政策的建構體現在身體規制中,生活風格始終面臨個體所處社會位置提供的各種約束與機會,但在高度現代性境況下,我們都在一定程度上“被迫”採取以反思性方式建構的生活風格,以此維持我們的自我認同。

父權制像是一個網,它在法律政策、社會文化、市場等諸多方面都有具體的體現,這些事情都是相互關聯的,我們很難找到一個完美的方法。在現實中,許多事件都是一個不斷協商的過程,這樣的過程是相互的、漸進的,但必須承認,這是一個無法完全消除的問題。我們能夠做的,就是讓這個網慢慢地鬆動。

趙友麗的故事讓我想到一個人,江蘭,70年代農村出生的很多女孩的人生縮影。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因為在22年前的今天,她成為了母親,我的母親。

江蘭出生在一個偏遠的鄉鎮上,因父親是當地鄉鎮學校的校長,從小開始,她和家中的六位姐妹兄弟就得到了很多別人不常有的讀書機會。江蘭的母親是一位傳統的中國女性,那個時代的女人,以多子多福為榮,一生為家庭操勞,為人善良、淳樸。

因為姐姐和哥哥外出讀書的原因,排行老三的江蘭就與母親擔起家庭的重擔,母親任勞任怨的性格深深烙印在她的生活中。早上做家務,幫助母親照顧弟弟妹妹,然後洗全家的衣服,做飯……談起曾經的生活,江蘭常說,很苦,但是從未想逃離,對於她而言,母親和家,是歸宿和生活的所有。

十歲左右,家裏搬到了鎮上,離學校近了些,父親終於可以多帶一個人去上學了。她和哥哥姐姐不一樣,在家長期幫助母親的生活,讓她更具隱忍,也更反叛。討厭父親整日喝酒社交,在端茶送水,迎走賓客的後,掀起了酒桌;厭倦枯燥的學習,時常挑戰作為校長父親的權威……但更多的時候,是隱忍。

江蘭最後成為了一名人民教師,將兒時養成的謙忍性格,內化在生活和工作中,自嘲,成為了一頭老黃牛。她告訴女兒,要堅強,不要沉浸在愛情和家庭;要尊重,勇敢地說喜歡,去反思和表達。其實,現在說的最多的話是:“姐姐(江蘭叫女兒的稱呼)我好想你。”她對女兒的諸多寄語中,不要沉浸家庭更像是對自己的遺憾的訴說,“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很多時候,我只剩下你了。”

零零散散寫著,希望能有一天,能動筆記錄江蘭的故事,穿插著幾段話,也僅以私心,想紀念一下今天這個日子。

沒有完美的受害者,存在才是第一性

作為受傷害的女性,我們要如何稱呼自己?受害者?當事人?後來,我們很多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倖存者這個詞,因為,能夠從這樣的傷害中走出來,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最近的很多新聞大家都在期待“反轉”,質疑受害者的陳述是否有問題,是否誇張。需要明確,沒有完美的受害者。受害者不一定是楚楚可憐,手無縛雞之力的刻板印象,性侵也不僅僅發生在某些無法控制自己的壞人,對那些不遵守規則的壞女孩的懲罰。施害者犯罪的理性活動只是因為他們知道犯罪成本很低,受害者只能被控制被剝奪。而這背後所隱藏的性侵的真正本質,其實是權力關係的不對等。

互聯網平臺的發展,讓很多性別議題當事人得以發聲,ta們沒有完備的支援網路,沒有人告訴ta該如何去做。對於一些人而言,“正常就是一件有門檻的事情”。許多受害者常是單槍匹馬地去面對整個社交網路的關注。就好像,大家突然要求一個受到傷害,有訴求的人需要具備較高的媒介素養,有公共危機的能力和道德,這是不現實的。

在一個人迫切尋求幫助的時候,只要ta發出的聲音是合理的,就應該得到解決和重視。發言,不應該成為訴求的門檻。

會有人質疑,女性被性騷擾的時候為什麼不跑?真實的情況,遠非影視劇中呈現的樣子,沒有人會是完美受害者,“你為什麼不那麼做……”聽起來,更像是社會對女性的另一種規訓,只是藉以保護的名義。

只是想通過熱點事件,宣洩情緒暴力,從網上的評論中得到快感,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在一個公共事件中,單方面去責怪一個人是無意義的事情,無論是罵兩性的任何一方,都會陷入一種迴圈——批判女人的人覺得,只要我比她做的更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社會都沒有問題,只是女孩有問題。批判男人的人覺得,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最後,政策和結構性的東西沒有發生改變,問題和困境一直會在那裏,只有對議題有更多的認識,才不至於陷入絕望。

現在的社交言論習慣於在發言前,你必須表態。立場不合格,舉報,刪號,消失的發言權。這樣的存在本身就很可怕,因為它讓你很難多方面地講述一個問題,和其複雜性。社交網路中,我們很難,甚至無法真的接觸到當事人,瞭解真實的情況,但卻可以很輕易地站出來指責。

對待很多新聞、案件,不需要很快地去下一個判斷,互聯網能被呈現出的,都是一個很小的,單一的一面,可以多一點代入思考,多元瞭解,你就可能沒有那麼輕易去指責一個受害者。這其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幫助受害者,很重要的一步,是把ta當作正常人去看待。去陪伴、相信,受害者有一個自我癒合的能力,儘管這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 很多時候面對的,其實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建立沒有性暴力的安全的社會環境,一點都不簡單,絕對不是把潛在受害者關起來就行了。它需要在從制度的骨架,到文化的血肉,再到每個個人思想的神經末梢的徹底改革。

弦子說,我們要做的不是把審判權交到對方手裏,而是應該積極地自我賦權。個體能夠做的努力,就是拒絕這個父權社會關於個人價值的粗暴定義,就是和受害者一起接受挫敗、接受無能為力,接受不夠強大的自己。唯有如此,才有重新審視父權價值的可能,才有重新定義個體價值的可能。

我們去報警,通常很難得到期待中性侵者應該付出的法律上的代價。好的方面在於,新聞的曝光也會讓大多數人知道,這也是另一種層面上的束縛。很多事情不是一個緊箍咒,說出來就能夠避免性別問題的發生。

在評判很多事件的時候,都要站在承認個體差異的基礎上,很多的女權主義者很難感受到同呼吸共命運的氛圍感,有幸能夠找到同路的女權主義者也並不能代表你就能發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徑,能夠發出聲音,就已經彌足珍貴了,遇見,本身就已經很好了。

這些行動就好像水面上的漣漪,一個行動激蕩另一個行動,一個漣漪激蕩另外一個漣漪,最後就掀起了我們所看到的,所謂女權主義的浪潮。

性的雙重標準,我不是“蕩婦” 也不是“貞女”

在歷史上,性的雙重標準,是在以夫妻為中心的近代家庭制度形成的時期成立的,也是作為產業的娼妓制度形成的時期,近代家庭制度與娼妓制度,兩者互為表裏。所謂性的雙重標準,是指面向男人的性道德與面向女人的性道德不一樣。女人多以對性的無知純潔為善。近代一夫一妻製錶面上稱頌“相互對等的貞操”,但實際上,無論是媒體還是社會都在告誡人們,找一個處女遠比找一個處男要驕傲。

性欲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種上天賦予的、不依附於任何一個人、只屬於自我的權利。女性自身,才是欲望本源。同理,所有性別發生性行為的本身,都要避免將其功能化地擺在附屬品的位置。

布迪厄在分析身體的時候,考察了身體在現代社會中被商品化的多種途徑。其中包含身體通過一些方式成為更加綜合性的身體資本形式,具有權利、地位和區隔性的符號形式。社會階級會發展出可以明確識別其身體的符號,從而生產出各具特色的身體形式。這些身體形式所享有的價值不同,它也打上了不容辯駁的個體所屬社會階級的印記。

想到《厭女》中,色情文學的鐵定規則是:第一,女人是誘惑者;第二,女人最後一定被快感支配。首先,“是女人先勾引我,可不是我的錯”。男人的欲望由此得以免責。然後,即便是把不情願的女人強行推倒在地的強姦,最後還是以女人的快感結局,仿佛在說:“怎麼樣,你不也有快感了嗎?”好像女人的性器是可以把所有痛苦和暴力都轉換為快感的無底黑洞。

身體消費的盛行,一方面是大眾對身體的關注度越來越高,消費的欲望也越來越強烈;另一方面,商家借助消費文化的盛行,不斷滿足大眾對身體消費的需求,並且推出新的消費模式。(舉例)好似,只要你買了它,你就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女權主義者。

身體消費多是通過激勵實現控制的形式,脫衣需要苗條瘦削、有型有款、膚色健康。Doi好似隱形身材檢驗,連承認欲望,都需要門檻。

廣告、大眾媒體對身體形象的引導,激發了大眾對身體消費的熱情。在身體消費中媒介並不能提供相關消費的任何實用功能,而是通過重複、大量、多層面滲透的形式,通過文字、圖片、劇情等符號進行再創造,以身體符號象徵意義為刺激與誘惑獲得個體與群體的肯定。

借泡菜在思想聚會上提到的定義解釋:“詮釋性勞動”是指在不對等的權力關係裏,通常是被壓迫者不得不去理解這個體系的運作方式、理解兩者之間的社會關係。就像奴隸觀察奴隸主的生活、臣民揣測國王的行動,你我解讀社會政策。而很少是反過來的,奴隸主不會體察奴隸的日常、國王不會想知道臣民的邏輯,也沒人關心韭菜有什麼生活哲學。

在社會的強姦文化中,我們要努力學習很多的生存經驗、知識。例如:穿什麼衣服不顯得暴露、如何保留性侵證據、如何在獨居時更安全地點外賣……

在《性別麻煩》一書中寫到,生理性別的單義性、社會性別內在的一致性,以及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的二元框架,從頭至尾都被看作是一些管控性的虛構,它們鞏固、自然化彼此有所交集的男權和異性戀主義壓迫的權力體制。身體不是一個準備就緒的表面,等著被賦予意義,而是一組個人以及社會的邊界,它們被政治性地賦予意義並受到維繫。如果性別是通過內在並不具有連貫性的行動而建制的話,那麼實在的表像就正是一種建構的身份,一個操演得來的成果,世俗社會的觀眾,包括演員本身,都對它深信不疑,並且以信仰的模式表演它。

最後,重新搬運這篇已過去半月的微信文章,只是為了支持愛思,肖美麗或者,更多更多發聲的人們,哪怕只是很微小的可能,也想留下一點印記。近期事件的連鎖反應,令人失望,甚至是迷茫。但就像在大家討論得出的那樣,永遠不要丟失聲音,我們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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