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納
黎納

黎明天光,百納海川。喜歡故事創作、影視作品分析,亦是社會觀察者。

關於傷痕│破相的左臉

家庭暴力的陰影,成為我走出那裡的動力。

前言:

先前參加@淇淇 《無差別愛人》社區提案,提筆之前想了很久,不知道該寫真實事件,還是以創作方式呈現更好,後來選擇以極短篇呈現,其實就跟 @Ents 〈社區活動提案|關於傷痕 說故事的人與聽故事的人都受傷〉裡頭提到的一樣,應用到我所寫的無差別愛人,其背後的真實事件若真是寫了,將會非常沉重,因此我比較傾向改編,既能維持核心概念,角色們也可以順著主題捏塑,希望能夠維持在差不多的色調──溫暖、可愛又有點感人。

不過這次的主題無法繞道而行了,近期的生活也很巧地出現徵兆,有種時機到了的感覺,再加上半夜失眠,外面下著大雨,完全是說這個故事的氛圍啊……

先暖心提醒一下,不要邊吃邊看,很可能會胃痛😂




我家是經典的傳統父權家庭,家中四個孩子,我上頭有一對雙胞胎姊姊,往下是弟弟。從小到大,所有聽見這個順序的人都會問我:「爸媽很想要兒子吼?」我就會苦笑說對啊,我是多餘的,大部分的人會繼續說:「果然是這樣。」開心自己猜中了,卻完全不會注意到,這種猜中的爽感是踏在誰的心上走過去。

當時我的確認為自己是多餘的。


打從記憶以來,雙胞胎姊姊完全在她們倆的世界,總是會叫我走開,被大人說怎麼不帶妹妹,才會擺著臭臉要我跟著;所有的衣物用品,都是姊姊用過的,就算有新的用品,大人們也會說,姊姊輩分比較大,用完再換我。基本上我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相差三歲的年紀,永遠有傳承的物品。

即便都在家裡,除了必要的吃飯打掃,幾乎沒有人會來跟我互動;當時的年紀,小孩子在學習認知自我與他人,以及如何達到大人期待的標準,自然而然地,我就成了姊姊們排擠的對象,看著大家倆倆成對,我一直希望能夠有個弟妹,至少不那麼孤單。

在那個年代,家庭暴力很常見,動不動就打小孩,我長大後也聽過很慘的,吊起來打啊、拿著皮鞭抽啊……但是我家老爸不是,他算是「客氣地」用細竹條,或是蒼蠅拍,聽起來好像還好?不,還有手呢。

他最常甩我巴掌,這是經過老媽認證過的。

時常沒來由地,我就會被甩巴掌,當時也才三、四歲,飯粒吃不乾淨、東西沒有收好、叫人沒有馬上應,隨時有被呼巴掌的可能,當然,若是旁邊已經有竹條就直接抽了,教小孩的方式就是全面壓制,他最常講:「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完全是軍隊式管理。

但我偏偏是個很有骨氣的小孩,為什麼我要被這樣對待?為什麼要忍受這些?

於是四歲的時候,我離家出走了。

聽我媽說,她找不到我,還問老爸,他在看報紙,連頭都沒抬一下,老媽急著出來找我,在家附近沒找著,於是沿著巷子,一邊叫喊、一邊探看,直到走出巷子的那條馬路,才見到對面一名婦人正抱著我,她趕緊過去認孩子,被婦人碎念怎麼可以讓小孩自己一個人,馬路多危險!

後來應該被打得很慘。因為我不記得後面的事情了。


其實除了甩巴掌,還有同樣可怕的,宛如要殺人的眼神。

老爸看著我們這些小孩,總是殺氣騰騰,恨不得要揪出任何一點錯誤,好讓他可以發洩、使用暴力一樣;被打了也不准哭,哭就繼續打,九九乘法背不出來,少一個打一下,「看妳要背到什麼時候!」

而且詭異的是,他總是在晚上要睡覺之前,把我們叫來背九九乘法,甚至他晚歸,我們已經睡著了,他還是要把我們挖起來,一樣地,背不出來就知道死了。

出門絕對不可能玩,除了小心殺人般的視線,步步為營之外,每到一個地方,走沒幾下,他就會覺得要走了,除非碰到跟親戚出門,或是剛好有他的朋友在,他才會露出和善的一面。




新年期間,回爺爺奶奶家,看到其他親戚的孩子們,才發覺原來小孩子可以玩,可以走來走去,不會被打?可以像是繞行隊伍,走一圈客廳,沒問題!不會被打!我加入堂哥們的行列,他們玩什麼,我就玩什麼,例如邊走邊跳、走格子,原來跟男生玩有這麼大的好處!男生沒有限制!

接著他們在比誰可以碰到門簾串珠,我也想比,於是費盡力氣一跳,整條串珠往上打到時鐘,又垂降下來,好好玩──瞬間,奇大無比的力道拽著我,拖進房間裡頭,我還沒站穩,被一巴掌打趴在地,接著重複好幾次,頭暈眼花、四肢無力而無法思考,然而近乎尖叫的聲音衝進腦門:「站起來──!」肢體驚恐地又起身,然後再次倒地。

見我躺著沒動靜,冷冷地叫我出去找老媽,那時腦袋一片空白,只能機械式地行動,走到廚房的時候,姑姑嬸嬸們看到我,嚇得叫來叫去,我已經麻痺沒有知覺了,只聽見嗡嗡地響。


除夕夜的飯菜通常是廚藝很好的嬸嬸當主廚,但我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堂哥們再也沒說話,大概是看我連哭都不敢哭吧。

不,我是完全沒有眼淚。

很好奇那時候老媽在哪嗎?

她正挺著肚子,準備幾個月後就要生了,平時老爸管教的手段,她不可能插手,永遠是噤聲等待,打完之後,幫我們塗塗藥膏,說下次不要再惹老爸生氣了,大概就是這樣。




弟弟出生,總是欣喜的事情,終於有人可以陪伴我了!但嬰兒的他好小,周圍都是大人們,等到姊姊和我能夠靠近的時候,也已經是好幾個月後了,一直滿心期待可以近距離看弟弟的日子!


那天,老媽終於允許姊姊跟我幫忙餵奶瓶了,她說終於可以休息一下,到客廳看電視去了,房間裡還有老爸盯著我們,但他主要在玩電腦遊戲,還好,不怎麼可怕。

姊姊們小心翼翼地餵他,看著他吸奶嘴的樣子,真的好可愛,終於輪到我了,好緊張,手有點抖,拿著奶瓶要靠近他的嘴邊,卻失去重心,整個奶瓶敲到他的額頭,往床邊滾過去──我嚇得馬上回頭,他用前所未有的恨意看著我。

等到我意識過來,身體已經自主行動往房間的角落跑去,他把我壓制在地,整個人瘋狂地左右甩巴掌,姊姊們的尖叫聲好遠,我幾乎要失去意識,可怕、恐懼都要離我遠去,忽然間,一個念頭清楚地浮現:他要殺了我!不停落下的巴掌將要奪走我的視線,直到眼角餘光瞄到老媽衝進來,尖叫喊著什麼,老爸才氣沖沖地離開房間。

我才逐漸恢復視覺,剛看清楚天花板的樣子,外頭就吼著叫我出去,下床到走出房間,這麼短的距離,我仍動得很緩慢,期間他又大吼了幾次,我終於走到客廳後,他用恨不得我死的眼神看著,我站在門神旁邊,離他很遠,他還在激動地喘著氣,一邊跟老媽說:


「妳看,這小孩……被打了還不會哭!」

「賤女人!」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畫面。

也不可能忘記他說的話。


賤?為什麼要罵我賤?當年我六歲,已經會看八點檔鄉土劇了,對於這個詞一點都不陌生。

他真的恨我,恨得想把我殺了。


生平第一次,我心底的野獸衝出柵欄,野獸的黑影包覆了我的心靈,累積了六年的恨意與怨氣,自此一次爆開,梗在喉嚨決不可以嚥下的一口氣──我要離開這裡。


我絕對要離開!

死也要爬出去!







於是,這個傷痕養了心裡的野獸,多年之後,終於自揭瘡疤,裡面已經腐爛惡臭至極,過去這十年,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自己撈回來,不再沉淪情緒的黑洞,也不再那麼地痛恨原生家庭的一切,一路走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多艱辛。


今年七月中左右,左臉開始長整片的痘痘,就算是青春期也從來不會這樣,看了兩家皮膚科,狀況時好時壞,有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像是隔一天就好了,但每到了隔天,情況又回到之前的樣子,就好像在提醒我,這裡有傷。

由於老爸是右撇子,自然地,只要被甩巴掌,我的左臉就一定會破相,以為是滲血而已嗎?不,左臉頰整片都是傷,只能等它慢慢結痂,從臉龐褪去。

就跟現在臉上的痘痘一樣,我也只能等它慢慢地褪去,如同過去十年,緩緩地從崩壞的狀態重建。


一切會愈來愈好的。

因為再糟,都沒有比那時候來得糟


我很感謝自己活到長大,也很謝謝一路走來幫助過我的人。

感謝這個社會,好人還是比壞人多。





PS:不知不覺就寫到早上了,沒想到啊~深夜宵夜文要變成健康早餐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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