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当天，尽管当时已经传出种种消息，但突如其来的通知还是让武汉市民措手不及。当时是农历腊月廿九，新年的气氛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所取代，大街上人人都带着口罩。而此时距离封闭华南海鲜市场，训诫几位医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周。宣布十点“封城”的通告发布于凌晨两点，正好留下了八个小时的窗口期。就在这段时间，部分武汉市民与身处武汉的旅客“连夜出逃”，甚至一路越过国境。并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引起了舆论的声讨。

      然而，当时间轴拉近到了接近两个月后的3月19日，人民日报的微博账号发出了一条微博：“3月18日，湖北新增疑似病例为0，现有疑似病例为0，新增确诊病例为0。来之不易，守住！”并辅以三张有着大大的“0”的海报。[1]而此时，海外疫情已经扩散开来，意大利的死亡人数已超过中国。事态翻转，国内反而成为了安全岛，海外华人的归国又成为了新的话题。

旧的疑虑

但这一消息却明显并不能使人放心。就在3月20日当日，网络上迅速流传着武汉本地的若干起感染事件。尽管在事后都进行了辟谣，但让更多公众对确诊标准产生了疑问，并在之后的数天之内，触发了一系列的回应。

      其中值得注意的两起事件是在2月20日曝出的。之所以说值得注意，是因为这两起事件并非小道消息或者真假难辨的个人体验，而是两个社区的纸面公告。在之后的官方回应中，这两个公告被证明真实存在，只不过官方指出，这两个公告的表述并不确切，引起了人们的误会。

      两天后的2月22日，武汉卫健委在对若干传言进行回应时，对这两个公告进行了说明[2]，表示这两个公告中的病人都不算是新增确诊病例。

      关于玫瑰西社区的两个病人，分别是3月6日和3月11日确诊的病例。所以对官方来说不算新增病例。但如果是这样，告示在3月20日发就显得有些不合情理。一种可能是尽管武汉宣布0新增，但社区为了管理方便，在3月20日重新张贴强调此前发生的病例。那这个解释姑且是成立的。关于这两个病例，在传言出现的当天晚上武汉市汉阳区委宣传部就在知音汉阳微博上进行辟谣。[3]

      而丽水康城小区的一个病例则更值得关注，对于他的解释十分简短。只是强调因为这个患者是无症状感染者，所以根据第六版防控方案，无症状感染者不算确诊病例。这就引起了公众的质疑，无症状感染者为什么不算确诊病例？

      但就在22日下午，新华社追踪了硚口区（也就是上面所提到的丽水康城小区）的一例新增无症状患者，在这篇报道中透露出了更多细节。[4]

      报道指出第六版防控方案中并未将无症状感染者计入确诊，既核算检测阳性，但无临床症状，则不计入确诊人数。而且无症状感染者存在传染他人的风险（其实这些翻翻网上的原文件也就知道了）。同时记者提到无症状患者在医院较为常见。记者在这里指出这名患者虽然没有发热咳嗽的症状，但是另两条临床表现在回应中并未提及。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如果有新冠肺炎影像学特征（就是通过CT检测），也算是临床表现。这些细节都在表明，对于无症状感染者不计入的确诊的设置，可能并不合理。

      于是在次日（3月23日）的关于无症状感染者的回复中，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再次做出了“解释”。[5]不过这个解释显然不够有力，甚至根本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只是强调“按照《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定义，疑似及确诊病例需具备临床表现。”是的，无症状感染者不但不算确诊，连疑似也不算。

      这个解释等于没有解释，只是强调自己是“按规矩来”。并且反手把锅往上面甩。

      同日，网络上流出一纸《关于国家及各省援鄂疾控工作队暂缓离鄂的通知》，经过财新记者确认，该通知属实。[6]但这个通知在网络上无法通过公开渠道找到。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暂缓撤离的是疾控工作队，而不是医疗队。财新发布的这篇报道十分详细，财新指出这一通知主要针对的就是无症状患者的问题。

      次日（3月24日），更高层级站出来对无症状感染者做了进一步说明[7]。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发布会上，为回应台湾中央通讯社的提问，中国疾控中心研究员吴尊友表示，无症状感染者被发现，是源于对已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的核酸筛查。这部分人有的在观察过程中，产生了症状，就计入了确诊。有的就自愈了。他强调，因为密切接触者都会被纳入隔离观察，所以无症状感染者不会造成社会上的传播和扩散。

      但这一说明仍然不够充分。因为无症状感染者本身存在传播风险，在这一点上与现有确诊和疑似（指当前中国大陆的诊断标准）的患者相同。数字要不要公布，并不以他们已经是否被隔离了为依据的。按相同的逻辑，已经确诊和疑似的病例也都隔离了，不会在社会传播，但数据又是公布的，无症状感染者与其没有本质的区别。

      更不巧的是，在当日，广东新增一个输入确诊病例。但这个“输入病例”，却与之前不同，这个病例是从湖北的咸宁来的。[8]而且湖北的咸宁是较早实现“零新增”的地区。早在3月8日，新华网就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文章来说明咸宁连续15天“零新增”的抗疫成果。[9]3月8日距今已经接近三周，也就是说咸宁的零新增实际持续了一个月还多的时间。

      从报道中的行动轨迹来看，患者是直接从湖北驾车到达广东的。在路途中染病的可能较小。如果真的是在湖北时他的已经携带了病毒，那么显然咸宁的“零新增”存在着极强的误导性。这种误导性的后果可能会随着周边各省陆续再次发现来自武汉的病例而持续扩大。（3月29日甘肃确诊一例来自湖北咸宁的感染者。）

      同一日，湖北省卫健委举行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第五十四场中，只是轻描淡写地报告了“2020年3月23日0时-24时，湖北省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例，来自于武汉市，无境外输入性病例。全省除武汉市以外的地区已连续19日无新增确诊病例。”[10]并未说明这一确诊病例的具体情况。武汉连续保持了五天的“零新增”被打破。

      而这一新增却也足够令人担心，据财新报道，这位被确诊的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的一名消化科医生，他是在接门诊是被一名无症状感染者传染的。[11]截至目前不排除院内感染，而医生租住的小区也不得不进行排查。

      然而，这些也挡不住次日（3月25日），湖北省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对外发布的“解封令”。“从3月25日零时起，武汉市以外地区解除离鄂通道管控，有序恢复对外交通，离鄂人员凭湖北健康码‘绿码’安全有序流动。[12]”但这一决策的来源之一——数日以来的零新增确诊病例数，却变得漏洞百出，饱受质疑。

      经济的恢复确实刻不容缓，但是这种对于复工的信心不应当建立在一种虚假的繁荣上。如果我们仔细思考，就会发现“0新增”的具有误导性的。既然新增确诊人数中不包含仍然能传播病毒的无症状感染者，“0新增”只能意味着一部分传染源的数量不再增加。而这种数量的不再增加，只是因为另一部分没有被统计进去。这样的宣传无疑是会产生反效果的。3月27日发生在湖北、江西边境上警方的冲突说明周边省份对于湖北省的疫情控制状况还存在疑虑。在疫情爆发的前期的混乱充分说明了信息不透明并不会使人们更有安全感，反而容易使人们陷入混乱，无所适从。对复工充满疑虑。如果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不如让人们有知道有多不安全的权利，而不是在完全放松和充满疑虑的两个极端不断摇摆。

新的发展

      文章的主体内容和资料搜集结束于3月26日，之后的若干重要事件罗列如下。因笔者自身精力与时间的关系不再进行分析。但无论是境外输入病例，还是本土病例，无症状感染者始终是需要重视的问题。

3月26日，李克强总理主持召开中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会议时强调，“要高度重视防治无症状感染者。”[13]

3月26日，中国外交部、移民管理局决定自2020年3月28日0时起，暂时停止外国人持目前有效来华签证和居留许可入境。[14]

3月27日，张文宏在 “病毒演变、进化、传播的基础研究与防治实践（从SARS到COVID-19）研讨会”上称，境外疫情输入性风险中最大的风险是无症状感染者。[15]

3月27日，湖北、江西两省警方因执勤在九江长江大桥一桥附近发生冲突，引发大量市民聚集。财新记者获悉，此次冲突发生在湖北黄梅县小池镇桥头一侧，系两地警方因居民跨境出行问题产生纠纷所致。[16]

      3月28日0时—24时，河南省新增新冠肺炎本地确诊病例1例，患者为漯河市王某某。曾密切接触过无症状患者。[17]

      3月29日，甘肃新增湖北输入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例，该病例于1月14日由兰州去湖北省咸宁市老家，3月22日自驾车从湖北省咸宁市（低风险区）持湖北健康码“绿码”返兰。[18]（注：此前广东一例患者就是从湖北咸宁输入。）     

参考

[1] 人民日报微博，2020-3-19，https://weibo.com/2803301701/IziliuI3J。

[2] 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网传湖北一位主流媒体记者的亲身经历：《我最难忘的一天》披露武汉有新增确诊病例的情况不实，2020-3-22，http://wjw.wuhan.gov.cn/front/web/showDetail/2020032210227。

[3] 知音汉阳：关于玫瑰西园社区网传告示的情况说明，2020-3-20，https://weibo.com/2710754267/Izx07iC2G。

[4] 新华社：对武汉一例无症状感染者的追踪，2020-3-22，http://m.xinhuanet.com/hb/2020-03/22/c_1125751363.htm。

[5] 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市卫生健康委关于市民当前关心的新冠病毒无症状感染者相关问题的答复，2020-3-23，http://wjw.wuhan.gov.cn/front/web/showDetail/2020032310252。

[6] 本篇报道强烈推荐阅读，其中的信息梳理地十分清晰。财新网：每天仍检出多例无症状感染者 援鄂疾控工作队暂缓撤离，2020-3-23，http://www.caixin.com/2020-03-23/101532573.html。

[7] 中国政府网：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3月24日新闻发布会，2020-3-24，http://www.gov.cn/xinwen/gwylflkjz68/index.htm。

[8] 澎湃新闻：广东新增一湖北输入病例，自驾到达佛山第二天发热，2020-3-23，https://mp.weixin.qq.com/s/1R5Q6BiQtNmUoKJ-A3bZ6g。

[9] 新华社：连续15天“零新增”，何以实现？——湖北咸宁全面部署全民动员疫情防控显实效，2020-3-8，http://www.xinhuanet.com/2020-03/08/c_1125682378.htm。

[10] 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第五十四场，2020-3-25，http://wjw.hubei.gov.cn/fbjd/dtyw/202003/t20200325_2189927.shtml。

[11] 财新网：武大人民医院一消化科医生感染新冠 曾接诊无症状感染者，2020-3-24，http://china.caixin.com/2020-03-24/101533403.html。

[12] 湖北省人民政府：湖北省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通告，2020-3-25，http://www.hubei.gov.cn/zhuanti/2020/gzxxgzbd/zxtb/202003/t20200324_2189256.shtml。

[13] 中国政府网：李克强：要高度重视防治无症状感染者，2020-3-27，http://www.gov.cn/xinwen/2020-03/27/content_5496190.htm。

[14] 外交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国家移民管理局关于暂时停止持有效中国签证、居留许可的外国人入境的公告，2020-3-26，https://www.fmprc.gov.cn/web/wjbxw_673019/t1761858.shtml。

[15] 财新网：张文宏：当前最大风险是无症状感染者，2020-3-27，http://opinion.caixin.com/2020-03-27/101535174.html。

[16] 财新网：鄂赣两地警方因居民出行发生冲突 官方称已介入调查，2020-3-27，http://china.caixin.com/2020-03-27/101535061.html。

[17] 河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河南省新增1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情况通报，2020-3-29，https://weibo.com/5594618028/IAQ9dcXi8?type=comment。

[18] 甘肃省卫生健康委员会：甘肃新增湖北输入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例 新增境外输入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例，2020-3-29，http://wsjk.gansu.gov.cn/single/10910/8503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