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的 爸爸

我爸出生於農家，爺爺奶奶都沒受什麼教育。爸爸的哥哥們，也都沒讀什麼書，很早就在幫忙家裡種田。爸爸是么子，小時候雖然很會讀書，但是家裡很窮，讓他很自卑。只要學校要他上台領獎，他都會躲。他說，身上衣服破舊，鞋子也沒得穿，覺得會被笑話，不想被表揚。

儘管會讀書，他也不是個安於處於現狀的孩子。時常做些出人意外的事，讓爺爺奶奶很頭痛。爺爺也不擅長與孩子溝通，只要不順從，就是打或罵。這個教育模式，也傳承了給他們的下一代。一直到養育我們這代依然如此，講道理這種事是不存在的，先打再說。

爸爸國中畢業以後，不想像哥哥們一樣，不讀書，在家種田。當時只有奶奶支持他繼續升學，所以帶著奶奶給的一些零用錢，他隻身北上，離開要他只種田不讀書的家。

剛到台北，人生地不熟，沒地方住，只能睡在車站。沒想到，才幾天，錢就被扒手偷了。他想辦法找了在紡織廠的工作，白天去讀書，晚上就在紡織廠幫忙，胼手胝足熬過高中生活。

他說他曾經一天做三份工作，因為不想被看不起，所以努力賺錢。白天去擺地攤，下午去紡織廠，晚上又去搬貨。有幾次居然暫停在平交道上就睡著，被路人叫醒才撿到一命。

後來自己成立公司，賺了錢，養家活口，終於為鄉下農家爭一口氣，讓爺爺奶奶有面子，不再被左鄰右舍或親氣欺凌、看不起。

他應酬時，常常唱著：＂回鄉的我＂

歌詞是這樣的：

走遍了天涯海角　也是故鄉的月卡圓

吃遍了山珍海味　也是阿娘煮的卡有滋味

秋風一年一年吹　日子一工一工過

我已經是一個受盡風霜　吃過苦楚的人

故鄉的父母　久年無看的好朋友

早日使恁頭殼疼　乎你煩惱的我

已經倒返來　已經成功倒返來

唱著唱著就哭了。當時我們不明白，但現在看歌詞才懂，歌詞句句道出不擅言詞表達的他的內心。

以前他曾經說過，他不想再回到貧困的生活，所以他賺了錢，不想亂花，想要好好的＂有＂錢。

弟弟曾經怒罵爸爸，很在意＂錢＂，什麼都要說到錢。爸爸只是幽幽的回他，不在意錢，又怎麼養小孩，怎麼讓你們無憂無慮生活。他說，不要以為平淡生活就是不在意＂錢＂。你想過平淡的生活，也要有錢才能過啊！就連你以為沒什麼的沖水馬桶裡用的水，都是錢換來的啊．．．．．

爺爺奶奶過世的時候，他曾對我們說，我們很幸福，因為我們有爸爸媽媽在，我們不是孤兒。即使爺爺奶奶沒有特別寵溺爸爸，他依然很愛，也很感謝他的爸媽，希望自己是他們的驕傲。所以爺爺奶奶都離開的時候，他很傷心地說自己成了孤兒，失了目標。

他在家中設了佛堂，這對一向不信邪的他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他沒有什麼信仰，因為宗教不都勸人向善嗎？既然是這樣，信哪個教或是不信，又有什麼差別？他只是覺得，想要樹立一個榜樣。他拜拜，是因為要感謝上天與先人的給予。他想要讓我們知道，凡事要飲水思源。即使爸爸家境並沒有那麼優渥，他依然感謝爺爺奶奶給他的一切。

未出社會時，時常煩惱爸爸訓話，一訓就是三小時沒完。他總是不厭其煩對我們說教，還有生活理念。出了社會，自己成家之後，才慢慢回想他說的話，句句都是道理。

如今，他已經不在了。每每回想他的生活體驗，都倍感惆悵。但也因為想起他，內心充滿感謝。

與爸爸的相處，每次都是生活上的學習。那些又是另外的故事了。今天想起爸爸的過去，思念的情感已超出負荷，擇日再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