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秋
王立秋

一个没有原创性的人。 In the world of poverty, signlessness is best, in the story of love, tonguelessness is best. From him who has not tasted the secrets, Speaking by way of translation is best. (Jami, Lawa'ih)

略论逆向种族主义的神话

提姆·外斯/文

王立秋/译

译自Tim Wise, “A Look at the Myth of Reverse Racism”, Race and History,2002。

在最近,在和一群高中生交流的时候,我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看起来只关心针对有色人种的白人种族主义。当时我们正在讨论种族歧视语,许多白人学生很好奇,为什么黑人使用像“白鬼”或“‘白’痴”那样的词,不会像白人使用“黑鬼”那样的词让我感到不安。

尽管这样的问题,在更大的格局中看起来有些琐碎——特别是考虑到我那天希望进行的,是关于教育系统中的种族主义的更有意义的讨论——但学生们提出的这个质疑,实际上是很重要的。事实上,这个问题允许我们对种族主义的本质、及其运作的方式展开更加深入的讨论。

一方面,当然了,这样的歧视语是非常不合适的、冒犯性的,并且我们也不应该使用这样的词。话虽如此,我指出,甚至提到“白鬼”和“‘白’痴”这样的词,都会引人发笑;不仅在场的黑人学生笑了,其他白人学生也笑了。

这些词是如此地愚蠢、如此地幼稚、如此地可悲,以至于它们几乎都算不上种族歧视语,更没法和那些历史上被用来针对有色人种的歧视语相提并论了。

像白鬼这样的词,和像“黑鬼”这样的歧视语之间的不对称,在《周六夜现场》的一个小品中表现的尤为明显,那一期《周六夜现场》的主持人是切维·切斯。嘉宾则是理查德·普莱尔。

在小品种,切斯和普莱尔在《周末新闻》环节面对面互说种族绰号。切斯说普莱尔是“走廊猴”。普莱尔回答说“白鬼”。切斯进而说“森林兔”。普莱尔,在不能想出更加恶毒的针对白人的歧视语的情况下,只好说“白鬼,白鬼”。接着切斯扔出压倒之前所有歧视语的“黑鬼”,而普莱尔只能回应:“死白鬼。”

这台词在哪里都能让人哈哈大笑,但它同样至少是含蓄地澄清了,在涉及种族仇恨言论的时候,有色人种能用的,针对白人的歧视语是有限的,甚至他们能用的那些词本身,听起来也与其说是在表达仇恨,不如说是在搞笑。在小品中,反黑人的歧视语带来的效果,远远超过了普莱尔一次又一次重复“白鬼”所能起到的作用。

身为白人,我总是认为,像白鬼或白痴这样的词,实际上是证明了,与黑色或棕色人种实践的种族主义相比,白人的种族主义是多么的强大。

当一群人在制度上几乎没有、或者根本没有高于你的权力的时候,他们是没法定义表述你的存在的词的,他们不能限制你的机会,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们用来描述你和你的存在的歧视语,因为,很可能,他们能做的,也就是骂几句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不贷款给你吗?对,(对黑人,白人就)是这样做的。

所以,“黑人”在过去是,在现在也是白人用来使黑人非人化、用来暗示黑人低劣、用来“让他们该去哪去哪”(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的词;而白鬼呢,则不是这样的:毕竟,在白人一开始就拥有这个地方的时候,你不可能让他们该去哪去哪。

权力就像是防弹衣。尽管不是所有白人都有相同的权力,但在面对有色人种的时候,我们实际上都有着超过我们所需要的权力:至少在涉及种族地位、特权和感知的时候。

想想穷苦的白人吧。当然,他们在经济上弱于富有的有色人种。但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没有看到种族特权是怎样在阶级系统中运作的了。

在阶级系统中,人们往往是在和与他们经济地位基本相当的人争“东西”。换言之,富人和穷人争的,不是同一种住宅、银行贷款、工作、甚或教育。富人是在和富人竞争,工人阶级是在和工人阶级竞争,穷人也是在和穷人竞争。在这些竞争中,种族特权当然是重要的。

比如说,穷苦的白人就很少像穷苦的黑人那样,被打上不理智、危险、懒惰、或不思上进的标签。人们也不会像妖魔化穷苦的拉丁裔移民那样妖魔化他们。

当政客想找领福利的人来当替罪羊的时候,他们不会去某个阿巴拉契亚拖车公园里找叫布巴和克里斯托(那样的白人);他们选择的肯定是罗伯特·泰勒黑人贫民窟里的沙旺达·杰弗逊,和她的七个孩子。

根据多个州的报告,自从所谓的福利改革以来,领福利的白人在社工那里得到的待遇要比领福利的黑或棕种人好的多得多:他们更少因为不满足新规定的理由而遭到拒绝,在找新工作的时候得到的帮助也要多得多得多得多。

与穷苦的有色人种相比,穷苦的白人更可能找到工作,挣的钱往往也更多,还更可能有自己的房子。的确,因为有继承下来的财产,所以,收入低于每年一万三千美元的白人拥有房产的可能性,也要大于收入三倍于他们的黑人。

所有这些,都不是说,穷苦的白人就不受那个建立在他们的贫困化的基础上的经济系统的摧残了:他们也很惨。但多亏了种族主义,与和他们同样穷苦、甚至比他们处境好一些的有色人种相比,他们还是要“更胜一筹”。

正是这胜出的一筹,使一些偏见的效力,比另一些偏见要小一些。这也就是为什么白鬼的问题,要比任何一个被如此经常地用来针对黑人和棕种人的歧视语要少一些(当然不是说白鬼就没问题了)。

对此,怀疑者可能会说,那有色人种也可能有高于白人的权力呀——至少在种族暴力中是这样的。比如说,本周纽约市发生的一起案件就是一个例子:一个黑人在被制服前射杀了两个白人和一个亚太岛民。显然,他宣称他想杀白人,并希望通过到一个白人酒吧纵火来达到这目的。

无疑,他的行为充满了种族的偏执,对他试图谋杀的人来说,他的权力也一定是相当真实的。但说这个“权力”证明了有色人种的种族主义和白人的种族主义一样糟糕,是有问题的。

首先,种族暴力是白人也有的权力,所以,在这样的情景中,有色人种可以获得的权力,很难说是为他们所特有的——这和因为种族的原因而拒绝贷款的权力,“引导”特定的购房者去“更好的”街区生活的权力,和警务中的种族形象定性(即因为肤色或种族而不是证据而怀疑人犯罪)权力不一样。后者,是只有更主流的人群才能行使的权力,这是一个实践的和系统的问题。

此外,暴力的“权力”实际上根本就不是权力,因为要行使它,你就必须违法并很可能为自己招来法律的制裁。

在无需违法即可行使的情况下,或者说,在至多只需要触犯民法就可以行使的情况下,权力要更有力得多。所以,贷款上的歧视,尽管不合法,也不会让歧视者进监狱;对雇佣歧视或种族形象定性来说也一样。

更有权力的群体,有足够多的方式在无需触犯法律的情况下展开针对更弱势的群体的种族主义:比如说,在太多的“他们”搬进来的时候搬走(只有可以选择搬家而不必担心在住房上遭到歧视的人才能做到这点)。

或者,你也可以在不受处罚的情况下搞就业歧视,只要你说来应聘的有色人种“能力不行”就行了——哪怕这个决定完全是主观的,只是种族偏见的一个借口:很少有人会去细究这个评价是不是准确。简言之,最要紧的,是制度的权力。

类似地,使最近美国印第安活动家在科罗拉多扭转白人种族主义的努力彻底无效的,也正是这个权力和地位上的差异。

最近,北科罗拉多大学的印第安学生,在格利里白人校区管理人员不愿意更改伊顿高中的“红人”队的队名及其怪诞的印第安人漫画形象的情况下,决定也有样学样地,用球队吉祥物来逆向地搞种族歧视。

想着他们可以让白人“换位思考”,体验一把被物化为球队吉祥物的感受,大学校内一支篮球队的土著队员把队名改成了“战斗的白佬”,并穿上了印有球丢吉祥物——一个五十年代郊区的中产阶级白人的漫画形象,旁边还有这样一句话“一切都将是白的”——的T恤。

这个努力虽然有趣,却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不仅如此,它还把人逗得哈哈大笑,甚至还得到了白人彻底的支持。拉什·林堡还真在自己的广播节目上给球队的T恤打了广告,全国各地的白人都来求购球队的衣服,他们认为被做成吉祥物这件事情并不构成对他们的贬损,反而很好玩。

当然,区别在于,要负面地物化这样一群人——他们的权力和地位允许他们定义另一群人搞的幽默的意思——是艰难的;在这里,印第安人的尝试给他们上了一课。换言之,你怎么可能去给校长上课呢?

物化对无权者不利因为他们无权。这个过程反过来就行不通了,或者说至少,要使它逆向运作,要比可以想象的更艰难得多。

把印第安人做成吉祥物是冒犯人的——这恰恰是因为,这个行为,是这些人数个世纪以来一直忍受的非人化的延续;是殖民和征服心态的延续。

不是说,一个群体——白人——仅仅是选择把另一个群体——印第安人——变成吉祥物而已。相反,这里的情况是,一个群体,白人,持续地把印第安人看作不完整的人,看作野人,看作“野蛮的”,并且一直在队旗和队服上——更重要的是,也在历史课本上和文学中——描绘这样的意象。

在北科罗拉多的学生这里,为使他们的“逆向种族主义”的努力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们对白人的评价,需要更尖刻得多。毕竟,“战斗的”在大多数白人眼中并不是一个负面的特征,而他们选择印在队服上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图像,很可能也不认为是多大一回事。

也许,如果他们选择的是“蓄奴的白佬”,或“杀人的白佬”,或“偷土地的白佬”,或“故意传播天花的白佬”,或“屠杀土著人民的白佬”,或“大规模强奸土著的白佬”,那么,他们就成功了。

而与微笑的“反智人”标识相比,也许用一个三K党徒、或光头党来代表白人种族会更好:这样,这个形象起到的作用,就和白人用的尖叫的印第安人战士对等了。但瞧,你得非常用力才能逆转局势,反讽的讽刺十有八九是没法取得成功的。

在没有定义另一个群体的现实的权力的情况下,印第安人活动家是没法通过得体的幽默来逆转局势的。

简言之,使白人种族主义不同于其他任何形式的种族主义的,使反黑人的、反棕种人的、反黄种人的、和反红人的幽默(与反白人的幽默相比)更刻薄也更危险的,是前者在全体公民的心智与认识中驻留的能力。

在白人主导的社会中,最终作数的,是白人的认识。如果白人说印第安人是野人(无论是“高贵的”还是邪恶的那种),那么,老天在上,印第安人就会被看作野人。如果印第安人说白人是吃蛋黄酱的安利售货员的话,那么,谁会在乎呢?要是真有人在乎,白人也会轻易地把它变成一个商机。毕竟,在你有权力的时候,你是有自嘲的底气的。

要是有一天,报纸上的新闻也说:“今日有二十个白鬼待售:条件不错,价高者得”,或“今晚将私刑处置白佬:此白佬竟敢对我们黑人淑女吹口哨”,那么,也许,到那时,我会觉得这些针对白人的歧视语,跟我们从小到大习惯的那些(针对有色人种的)歧视语差不多了。

要是有一天,激进的黑人焚烧白人的教堂,还在教堂外的人行道上用油漆喷上“杀死白鬼”,那么,也许,到那时,我会严肃地考虑“逆向种族主义”引发的忧虑。

在那之前,我猜,我会因为想起另一个《周六夜现场》的笑话而哈哈大笑:这一次,盖瑞·莫里斯扮演一个囚犯,在监狱才艺表演中歌唱:

我要找杆枪杀死我看见的所有白佬。我要找杆枪杀死我看见的所有白佬。等我杀完我看到的所有白佬白佬就不会来烦我了我要找杆枪杀死我看见的所有白佬。

对不起,但这还真不一样

原文链接:http://www.raceandhistory.com/historicalviews/index1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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