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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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没有原创性的人。 In the world of poverty, signlessness is best, in the story of love, tonguelessness is best. From him who has not tasted the secrets, Speaking by way of translation is best. (Jami, Lawa'ih)

犹太人和穆斯林不是敌人

犹太人和穆斯林不是敌人




乌苏拉·鲁斯曼

拉谢尔·德·伯尔

哈尼·穆赫辛尼/文

王立秋/译



译自Ursula Russmann, Rachel de Boor, Hani Mohseni, “Jews are being used to create anti-Muslim feeling”, 原载Qantara, https://en.qantara.de/content/jews-and-muslims-in-dialogue-jews-are-being-used-to-create-anti-muslim-feeling?nopaging=1


通过“对话视角”项目,恩斯特·路德维希·埃里希基金和阿维森纳基金促进了犹太和穆斯林奖学金获得者之间的对话。在接受乌苏拉·鲁斯曼访谈时,拉谢尔·德·伯尔(三十一岁,基督教家庭长大,二十五岁时皈依犹太教,从事犹太研究,曾获埃里希基金奖学金)和哈尼·穆赫辛尼(二十三岁,出身于阿富汗移民家庭,曾获阿维森纳基金奖学金,他是虔诚的穆斯林)谈到了他们的社群之间的新同盟——以及,为什么社会大多数人想看到虔诚的犹太人,同时又希望看到信奉自由主义的穆斯林。原文是德文,由鲁特·马丁(Ruth Martin))译为英文。中译依据的是英译本。


德·伯尔女士,穆赫辛尼先生,当一个年轻的犹太人和一个年轻的穆斯林,像你们一样,开始与对方的社群对话的时候,对你们来说,发生了什么变化?


穆赫辛尼:很多。首先,我意识到,身为少数,在这里,犹太人和穆斯林在社会中的地位差不多。个人来说,在此之前我从未接触过犹太人。我甚至都没想到,会有世俗的犹太人。


德·伯尔:对我来说,对话磨炼了我的想象力。我生活在柏林的新克尔恩,在那里我每天都能听到阿拉伯语,并且总能意识到,比如说,斋月到了。但我一直不敢多问。这两个基金会之间的对话项目使提问变得更加容易了。


同样,给出诚实的反馈,也变得更加容易了——比如说:“你不能问那个问题。那是种族主义。为什么你会觉得,就因为我是犹太人,我就得那样呢?”不过,我必须说,我并没有从穆斯林那里听到许多得罪人的问题,那些问题更多地是其他人问的。


总的来说,“对话视角”项目的交流,与其说是神学上的,不如说更多是社会和政治上的。这非常重要,因为在我们谈论像割礼争论、或不稳定的住房市场那样的问题的时候,犹太人和穆斯林经常有着同样的问题。


你们参加的上一次研讨会是在以色列举行的。你们觉得,在涉及中东冲突的时候,你们的社群之间的分歧在哪里?


穆赫辛尼:说真的,倒还不是说,犹太人和穆斯林在这个问题上争得最凶。反倒是犹太参与者之间的冲突更真实些。一些犹太人非常认同以色列政权,并且会在人们开始谈论人权问题、或开始强烈批判以色列政策时感到受伤。其他以色列人则本身就是以色列政策最大声的批判者。


穆赫辛尼先生,你的立场是什么呢?你是在这里(德国)出生的,你的父母来自阿富汗。从这个立场来看,巴以问题和你并没有多大关系。


穆赫辛尼:的确如此。我有对这场冲突感同身受的穆斯林朋友,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宗教问题。个人而言,我并不这么认为。对我来说,它和世界上的其他一切冲突一样,是一场政治的、和经济的斗争。我认为自己是一个观察者,我想更加深入地理解这件事情。


德·伯尔:听到有人说这场冲突和其他任何冲突一样真是太好了。有许多人在个人层面上与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却言之凿凿地谈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身为一个在东德出生,原本是清教徒,然后又皈依犹太教的人,你觉得在以色列问题上,你的看法和与犹太教没有任何关联的人不一样正常吗?


德·伯尔:我觉得吧,当屋子里有犹太人的时候,人们会以不同的方式来谈论这场冲突是自然而然的。我们和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个人而言,我有许多朋友在以色列,我在那里读过书,也经常去那边度假。


但在德国,我更喜欢回避这些讨论,因为一个非犹太人是亲以色列还是反以色列并没有多大关系,他们都倾向于说教而不是提问。而要说明这个事实也是很难的,即,以色列社会实际上也很多元,以色列有左翼也有右翼,左翼和右翼都有正统派,而世俗的犹太人实际上也可能非常保守……


在德国,中东冲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相关,因为它被认为所谓的穆斯林反犹主义的一个来源。


德·伯尔:是的,但人们的说法经常是,我们必须保护“犹太人”免遭“穆斯林”的毒手。AfD就非常高调地这样宣称过。以那样的方式把以色列、犹太教和所谓的穆斯林反犹主义关联起来,是非常危险的。我本人就无意在“穆斯林”面前接受这些德国人的保护。


在我们谈论在德国的穆斯林的时候,头巾问题总会出现。我们有一个不完全的头巾禁令,禁止法官和教师戴头巾。这个禁令也会影响到犹太人吗?


穆赫辛尼:个人而言,关于这个,让我感到不安的第一件事情是双标。一方面,人们说,宗教是私人问题,与公共生活无涉,另一方面,他们又只把这个原则应用到穆斯林头上。


德·伯尔:这件事情让我想去,比如说,说服犹太南法官把他的小圆帽戴上,以澄清这点:像这样的禁令也会影响到犹太人。这就是为什么像“对话视角”这样的项目是如此地重要,通过这样的项目,我们才能通力合作,向多数社会传达更多的信息:如果这个禁令会对一个群体造成影响的话,那么,我们所有人都会受影响。


你已经提到过割礼之争了: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在这里,在德国,在对小男孩执行犹太教的和伊斯兰的割礼上,存在一些非常强烈的保留意见,一些人甚至认为,割礼构成了侵犯。在这里,你们真的也会有“在同一条船上”的感觉吗?


德·伯尔:我记得我们的两位基金赞助者举行的一次关于反犹主义和恐伊症的讲座。一位穆斯林女士说,在犹太社群参与割礼问题的讨论的那一刻,她想:人们终于要严肃对待这个问题了,我们有犹太社群和我们站在一起了,德国人会听他们的话的。


而对此,一个犹太人的说法则截然相反:我们犹太人人数很少,只有你们穆斯林也加入我们,人们才会听我们的话,因为你们人数更多。


就争论本身而言:我认为这点很有趣,即,对犹太教的、和伊斯兰的割礼的批评,是在(基督教)教会或学校里的虐待案件被曝光后才开始的。就好像人们突然需要说,犹太人和穆斯林也在摧残他们的孩子那样……那情况是如此地严重以至于身为犹太人,你会想:要是这都被禁了,那我们在这里就没有未来了。


割礼这么重要吗?禁止割礼会威胁到德国犹太社群的存在吗?


德·伯尔:是,我是这么看的。是这样:如果犹太父母不能给他们的孩子做割礼的话,那么他们就失去了自行决定反对割礼的自由。我认识一些犹太家长,他们会长时间的、艰难地思考要不要给自己的孩子做割礼。如果割礼被禁止的话,那么,那些个体的决定就变得不可能了。


所以,在你的国家,宗教传统真的遭到了质疑。你是否认为你的社群有改革的需要呢?


穆赫辛尼:对年轻穆斯林来说,统一传统和现代性是一件大事。我们的父母经常非常地传统,但我们是在这里长大的,我们知道另一种生活。当然了,因此也会有冲突,并且也不容易。但我不太接受穆斯林语境中的改革概念。


伊斯兰的上一次改革是在沙特得到实践的瓦哈比派,这场运动,从现代的、西方的观点来看,是伊斯兰中最倒行逆施、最非人的改革运动之一。而另一方面,内部的多元性,一直是伊斯兰传统的一部分。在有人呼吁今天,西方的伊斯兰也需要改革的时候,我们应该澄清这点。


德·伯尔:在德国的犹太教那里,也有大量的讨论,和各种不同的运动。但不幸的是,你会很快地被社会的其他人打上标签——要么是“正统”,要么是“自由派”,而无论这些标签意味着什么。


随那些标签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刻板印象,包括在你看到犹太人的图像时发现的那些。犹太人经常被描绘为戴小圆帽甚或帽子,蓄胡须的人。他们也经常符合关于“真正的犹太人”是什么样子的哦普遍的陈词滥调。但边界是流动的:你可以完全正统又非常开放,而甚至所谓的“改革派犹太人”实际上也可能是非常狭隘的。


穆赫辛尼:“自由派”是公众为好穆斯林编写的代码:保守主义的穆斯林则是坏的穆斯林。而在穆斯林社群内部呢,人们的看法又往往相反:保守的穆斯林被认为是正确的穆斯林,而自由派呢,则被认为是在瞎捣乱。


换言之:虔诚的犹太人值得尊重,而虔诚的穆斯林则是可疑的?


德·伯尔:是的,人们想要完全符合刻板印象的犹太人,这样他们就可以说,他们又在这里生活了——但他们根本不是这样的。在德国,你甚至不能以合礼的方式宰杀动物。


穆赫辛尼:而穆斯林则被认为是某种更加外异的东西,因为人们依然坚守“基督教-犹太传统”的意象。


德·伯尔:对我来说,听到这个就好像被人朝肚子狠狠打了一拳。今天,“基督教的西方”想要援引其犹太教的根,但这个西方,又一直是反犹太教的。而且,这件事情又总和反穆相关。身为犹太人,我不想被这样利用。


在你们的社群那里——有针对彼此的怨恨吗?


德·伯尔:有,而这也是对话项目的另一个重要主题。在犹太社群中,人们也会就此展开争论。比如说,在以色列争论的语境中,有这样一个现象,人们会害怕“阿拉伯人”。但当然了,我们会讨论这种恐惧本身,因为它显然来自和恐“犹”、害怕“犹太人支配世界”一样的,负面的刻板印象。


从你的观点来看,犹太人与穆斯林之间的关系,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


穆赫辛尼:要变的第一点,是德国主流社会与我们的社群的关系。拉谢尔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主流社会经常用一个群体来煽动反对另一个群体的情感。“进口的反犹主义”在一般公众面前经常被呈现为一个大问题——在统计上说,这当然不是真的——这个事实本身,就让对话变得很难了。


但我也想看到穆斯林和犹太人在更普遍的层面上有更多的遭遇和互动。基金会举办的活动经常是为学生或学者准备的。交流应该比这更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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