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秋
王立秋

一个没有原创性的人。 In the world of poverty, signlessness is best, in the story of love, tonguelessness is best. From him who has not tasted the secrets, Speaking by way of translation is best. (Jami, Lawa'ih)

安达卢西亚上空的十一颗星



2014年译稿,未查对修改,存档于此。



安达卢西亚上空的十一颗星


[巴勒斯坦]马哈茂德·达维什


王立秋 试译


I 在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个傍晚


在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个傍晚我们把我们的日子


从我们年轻的树木上砍下,数着我们将随身带走的肋骨


和我们将留在身后的肋骨……在最后一个傍晚


我们不与任何人道别,也没有时间来结束……


一切照旧,这是一个改变我们的梦想和它的


访客的地方。突然我们不能反讽


如今这土地将款待尘土的原子……这里,在我们最后的傍晚,


我们密切注视着包围云朵的群山:一次征服……和一次反-征服,


一个古老的时代递给这个新时代开启我们的门的钥匙。


所以进入我们的房屋吧,征服者们,喝下我们的甜美流畅的


穆瓦沙赫*的酒。我们是午夜的夜


也没有骑手会从最后的唤礼声的圣寺带来曙光……


我们的茶绿且温热;喝下它。我们的开心果新鲜;吃下它们。


床是雪松木的,躺上它们,


沿着这漫长的封锁线,躺在我们的梦想的


羽毛上。床单是洁净的,门口已备好香薰,还有足够的镜子:


进入它们这样我们就可以彻底出去。不久之后我们将在


你们历史的边缘,在遥远的国度,


寻找我们曾经的历史。最终我们会问自己:


安达卢西亚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是在地上……还是在诗中?


*安达卢西亚特有的读唱诗歌的形式。在阿拉伯世界还有这样的表演。


II 我怎能在云上书写?


我怎能在云上书写我的人民的圣约,当他们


——他们摧毁每一片森林在废墟上建造


搭起帐篷,为枣椰树的开端而感到忧郁——


像在家里脱下外衣一样抛弃时代?我的人民在争夺盐的战斗中


背叛我的人民。但格拉纳达是黄金造的,


是与杏仁交织的丝绸的词造的,是诗琴


弦上的银泪造的。格拉纳达是一部加诸于自身的法:


它使她适于她想要的一切:对早已逝去或将逝去的


一切的乡愁。一只燕的羽翼掠过


一位妇人的胸脯,她尖叫:“格拉纳达是我的身体。”


牧场上有人丢了羚羊,他尖叫:“格拉纳达是我的国土。”


而我来自那里……所以歌唱吧直到金丝雀从我的肋骨建造


一道通往更近处的天空的阶梯。歌唱那些夜夜登高,


直到在情人的小巷中死去的人的骑士精神。歌唱花园里


每一块石头上的鸟。我多爱你,在通往她的炽热的夜的


路上,一根又一根弦地破坏我的你。歌唱何以在你之后


咖啡不再有清晨的味道。歌唱我的离去,歌唱我是如何


离开你膝上鸽子的叫声,离开我编织在你的名字的


甜美字母中的灵魂。格拉纳达为歌唱而村在,所以歌唱吧!


III 在我的天空外还有一片天空


在迎接我回归的天空外还有一片天空,但


我还在打磨此地的金属,活在


一个预见未见之物的时辰中。我知道时代


不可能两次站在我这边,我也知道我将离开——


我会,带着翅膀,从我所是的旗帜中浮现:


永不降落在花园里的树上的鸟——


我会摆脱我的皮肤和我的语言。


我的一些爱的词语将落入


洛尔加的诗;他会在我的卧室生活


看到我眼中所见的贝都因的月亮。我会出现于


杏树丛中,像海面泡沫上的棉花。陌生人经过,


带着七百年的马。陌生人在这里经过


好让陌生人在那里经过。不久后我,一个陌生人,


会从我的时代的皱纹中出现,不容于叙利亚也不容于安达卢西亚。


这片土地不是我的天空,但这傍晚是我的。


这钥匙是我的,这宣礼塔是我的,这明灯是我的,


我也是我的。我是两个伊甸的阿丹,我两度失却了伊甸。


所以慢慢地驱逐我,


慢慢地杀死我,


在我的橄榄树下,


和洛尔卡一道……


IV 我是终日的列王之一


……我是终日的列王……我在


最后的冬天跳下马背。我是一个阿拉伯人的最后喘息。


我不到屋顶上寻找桃金娘,我也不


朝四周看:没有人会知道我,没有人会认出我,在我为


让我的女人赤脚踏上斑驳的光而打磨大理石的词的时候


也没有人会知道我。我不往夜的深处看,我不能


看见那轮曾经从一个身体到另一个身体点亮格拉纳达的


所有秘密的月亮。我不往阴影里看,这样我就不会看到


某个人带着我的名字在我身后奔跑:从我这里夺走你的名字


给我白杨的银子。我不朝我身后看,这样我就不会想起


我已经走过这土地,这土地上已没有土地


因为时间已在我周围片片粉碎。


我不是一个相信水是一面镜子的爱者,


就像我告诉我老朋友的那样,没有爱能够救赎我,


因为我已经接受了“和平协议”,不再有可供我


经过的当下,明日,也近乎昨日。卡斯蒂利亚将把


它的王冠高举到真主的宣礼塔上。我听见我们黄金


历史之门上钥匙的撞击。别了我们的历史!我会是


关闭天空的最后一扇门的那个么,我,一个阿拉伯人的最后喘息。


V 某天我将坐在路面上


某天我将坐在路面上……被迫离开者的路面。


我不是那喀索斯,但我依然捍卫我


镜中的影像。你不是曾经来过这里么,陌生人?


五百年过去了,但我们的决裂还不是最终,


我们之间的信息也不曾停止。战争


并没有改变我格拉纳达的花园。某天我会经过它的月亮


并在柠檬树下粉刷我的欲望……拥抱我,让我从太阳的


香气和你肩上的河流,从你抓挠傍晚直到它泣下牛乳以


陪伴诗的夜晚的脚中重生……


我不是歌手唱词中的过客……我是歌手


的唱词,雅典和波斯的和解,一个东方拥抱一个西方


开始一个本质。拥抱我这样我就可以从


商店里悬挂的大马士革刀剑中再生。我什么也没有留下


只有阿威罗伊的手稿,《鸽子的颈环》*,和各种翻译……


在路面上,在雏菊的广场上,


我数着鸽子:一,二,三……少女们


争夺着大理石上年轻树木的阴影,留给我


上了年纪的黄叶。秋天在我面前经过,我却没有注意到


整个季节已经过去。我们的历史在路面上的我面前经过……


我却没有注意。


*科尔多巴的伊本·哈兹姆的一部著名的,关于爱的专题论文。


VI 真理有两面而雪是黑色的


真理有两面而黑色的雪落在我们的城市上。


我感觉不到我们的绝望之外的绝望,


而结束——它步伐坚定——正向着墙行进,


行进在我们泪水打湿的地砖上。


谁会降下我们的旗帜:我们还是他们?谁会


吟诵“和平协定”,哦垂死的国王?


对我们来说一切都事先准备好了:谁会从我们的身份


撕下我们的名字:你们还是他们?谁会给我们灌输那


流浪的言论:“我们不能突破重围;


那么就让我们把我们天堂的钥匙递给和平部长,从而获救吧……”


真理有两面。对我们来说神圣的徽章是一把悬挂在


头上的剑。所以在这天前你对我们的堡垒做了什么?


你没有战斗,害怕殉道。你的王座就是你的棺材。


那么带着棺材去拯救王座吧,哦等待的国王,


这次出离*只会留给我们一把尘土……


在我们之后谁会埋葬我们的时日:你们……还是他们?谁会


把他们的旗帜高举到我们的墙上:你们……还是


一个拼死的骑士?谁会把他们的钟悬挂在我们的旅途上:


你们……还是一个悲惨的卫兵?对我们来说一切都定好了;


那么,为什么还会有这没完没了的结论,哦垂死的国王?


* 与穆萨出埃及呼应。


VII 在被迫离开者的夜晚之后我是谁?


在被迫离开者的夜晚之后我是谁?我从梦中醒来,


惊恐于屋子的大理石上晦暗的天光,


玫瑰中太阳的黑暗,我源泉中的水;


惊恐于无花果唇上的牛奶,和我的语言;


惊恐于在惊恐中梳动柳树的风;惊恐于


恐慌的时间的清晰,一种不再是当下的


当下;在惊恐中,经过一个不再是我的


世界的世界。绝望,仁慈些。死亡,成为


对比看到一个不再实在的实在更清楚地看到


看不见的东西的陌生人的祝福吧。我从天上


的一颗星坠入路上的一顶帐篷,这路通往……何方?


通向某物的路在哪?我比看到一条不再是我的街道的


街道更清楚地看到看不见的东西。在被迫离开者的夜晚之后我是谁?


我曾通过他者走向自我,现在我在这里,


失却了那自我和那些他者。我的马消失在大西洋的边上


在地中海的边上,我被长矛穿刺,流血。


在被迫离开者的夜晚之后我是谁?我不能回到


我老家椰枣树下的兄弟那里,我不能下到


我深渊的底部。你,看不见的!爱没有心……


没有我在被迫离开者的夜晚之后可以寓居的心……


VIII 哦水,成为我吉他的琴弦


哦水,成为我吉他的琴弦吧。征服者来了,


旧的征服者走了。很难记起我


镜中的脸。水,成为我的记忆,让我看看我失去了什么。


在这次出离*之后我是谁?在山上——我从那里


看到久已逝去的一切——我有一块石头,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七百年岁月护送我走出城墙……


时间徒劳地让我从使我……和其他人……


流亡的时刻拯救我的过去。


来我的吉他,哦水,当一根琴弦吧。征服者来了,


旧的征服者走了,向南,在变革的垃圾堆中修补


他们的时日:我知道我昨天是谁,但明天,在哥伦布的


大西洋旗帜下我将是谁?做一根弦,


做我吉他的一根弦吧,哦水!埃及没有Misr*,


菲斯没有Fez*,叙利亚也走了。在我的人民的旗帜上


没有猎鹰,在被蒙古人疾驰的骏马包围的


枣椰园东没有河流。我终止于哪个安达卢西亚?这里


还是那里?我会知道我已经丧生并在这里留下了


我最好的部分:我的过去。剩下的只有我的吉他。


那么,成为我吉他的琴弦吧,水。旧的征服者走了,


新的征服者来了。


*Misr 兼有“城市生活”和“埃及”之意。


*Fez (Fas)意为“斧子”


IX 在出离*中我爱你更多


在出离中我爱你更多。片刻后


你会锁上城门。在你手中没有给我的心,在哪里


都没有我旅行的路。在这终止中我爱你更多。


在你的胸脯后,没有给我们窗前石榴的乳汁。


枣椰变得没有重量,


群山变得没有重量,尘土中的街道变得没有重量;


大地在对它的尘土道别的时候变得没有重量。词语变得没有重量,


故事在夜的阶梯上变得没有重量。只有我的心是沉重的,


那么就让它停留在这里,停留在你房子的周围,


为某个黄金时代而咆哮,嚎叫。


只有它是我的故乡。在出离中我爱你更多,


我清空我灵魂中的词语:我爱你更多。


我们出发。蝴蝶领导我们的影子。在出离中


我们想起丢失了的衬衣的扣子,我们忘记了


马在节日夜晚的舞蹈。在出发中


我们只与鸟儿相等,仁慈对待我们的时日,为最少的东西而感激。


我满足于拥有使我被谋杀的心舞蹈的黄金匕首——


那么慢慢地杀死我这样我就可以说:我爱你比在


出离前所说的更多。我爱你。没有什么会伤害我,


空气不会水也不会……你清晨的罗勒不行


你傍晚的鸢尾花也不行,在这次出发后没有什么能伤害我。


X 我只向爱要求开始


我只向爱要求开始。鸽子在我


格拉纳达的广场,此日的衬衣上打补丁。


在我们的瓦罐中没有留给我们之后的节日的酒。


在歌里有窗子:足以让繁花爆炸。


我把茉莉留在花瓶中;我把我年轻的心留在


我母亲的橱柜中;我把我的梦,欢笑的梦,留在水中;


我把黎明留在无花果蜜中;我把我的白天和我的昨天


留在通往橙色广场——那里有鸽子飞过——的通道中。


我真的向你跪拜这样言语才能升起么?


你夜晚的牛奶中的一轮白月……捣碎空气


这样我才能看见蓝笛街……捣碎傍晚


这样我才能看见我们之间的这块大理石承受着怎样的苦难?


窗里没有你披巾的果园。在另一个时代


我如此地熟知你。我从你的十指间


摘走栀子花,在另一个时代,我有珍珠可以


围在你的脖颈上,戒上有一个名字,它的宝石是闪耀的黑暗。


我只向爱要求开始。鸽子飞在


最后的天空。他们在那天空中飞来飞去。


在我们之后,在桶和坛子中会有酒。


一小片土地就足以让我们相见,对和平来说一小片土地就够了。


XI 小提琴


小提琴哀泣吉普赛人进入安达卢西亚


小提琴哀泣阿拉伯人离开安达卢西亚


小提琴哀泣一个不会回归的时代


小提琴哀泣一个可以回归的祖国


小提琴放火焚烧那深沉的、深沉的黑暗的树林


小提琴撕碎地平线它在血管中闻起来像我的血


小提琴哀泣吉普赛人进入安达卢西亚


小提琴哀泣阿拉伯人离开安达卢西亚


小提琴是呻吟的水的一根幻像的琴弦上的马


小提琴是一片野百合花的退潮和流动


小提琴是为如今远在他方的女人的指甲所触及的怪兽


小提琴是军队,建造并填充一个由大理石和那哈万达*建造的墓


小提琴是在舞者的脚步中被风促逼得发疯的心的安那其


小提琴是逃避一面被撕碎的旗帜的鸟群


小提琴是在情人的夜里起皱的丝绸的怨言


小提琴是酒落在先前欲望上的遥远的声音


小提琴为复仇而到处跟随我


小提琴找出我好在他们找到我的地方杀死我


小提琴哀泣阿拉伯人离开安达卢西亚


小提琴哀泣吉普赛人进入安达卢西亚


*一种古典阿拉伯音乐。


Mahmoud Darwish, “Eleven Stars Over Andalusia”, Translated by Mona Anis and Nigel Ryan, with Aga SHahid Ali and Ahmad Dallal


(莫纳·阿尼斯和奈吉尔·莱恩,与阿加·沙希德·阿里和艾哈迈德·达拉勒英译)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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