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秋
王立秋

一个没有原创性的人。 In the world of poverty, signlessness is best, in the story of love, tonguelessness is best. From him who has not tasted the secrets, Speaking by way of translation is best. (Jami, Lawa'ih)

简单地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东方学?



马苏德·拉贾/文

王立秋/译



引言


什么是东方学?学后殖民研究的学生经常提出这个问题。毫无疑问,爱德华·萨义德1978年出版的《东方学》,是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学术著作之一。甚至在现在,在《东方学》初版数十年后,这本书依然受到大量的关注和批评。在这里,我的目的不是为这本书提供一个阅读指南,我要做的,是提供关于这本书的主要主张和论断的一些细节,和尽可能清楚地解释东方学这个概念。



什么是东方学?


在解释写作《东方学》的原因的时候,萨义德讨论了确切来说,他理论化地思考东方学的想法是怎么来的。他解释说,在阅读欧洲关于中东的文本的时候,他意识到,尽管时代和文类不同,但是,在这一系列广泛的关于中东的文学、历史、艺术和学术文本中,总会出现某些比喻:性感的女人、专制的男人、商队、贝都因人等等。所有这些比喻,都把中东再现为一个被困在时间里的地方,就好像,历史没有给这个地方或这里的人带来任何变化那样。所以,萨义德在《东方学》中试图回答的问题是:为什么西方人看起来总是带着某些关于中东的(负面的)看法和想法去思考那个地方和那里的人?这个看中东的镜头或者说扭曲方式,就是萨义德所谓的东方学。



东方学是话语性的(Discursive)!


萨义德论断,这些成见并非意外,也与个体的选择无关,相反,它是一种更大得多的话语的一部分。换言之,这种对中东和在那里生活的人的负面认识,极具话语性。理解萨义德所说的话语和话语性是什么意思很重要。


萨义德是最早广泛应用福柯关于话语的理论思考的重要文学理论家之一。事实上,他在《东方学》的导论中,就提到了福柯的两部早期著作。简单地说,话语,比意识形态更复杂。让我来简要地加以解释,在福柯看来,话语包含一个专家生产的知识体,然后,这个知识体通过权力机制、大学、组织、出版社等散播出去。在科学知识的话语中,有这样一些人,他们通过他们的制度位置和名望,变成了阐述的主体,也即,能够言说和议论他人的主体。这样,科学话语会自动寻找它的研究对象,并且持续地创造新的研究对象。我们相信话语的真理宣称(即话语声称自己是真理的主张,话语对真理性的要求),因为我们对它的逻辑知情,并接受这点,即,它是科学的、客观的。试想:如果你和你的孩子在公园散步,一个人走过来说,“我认为你的孩子有些自闭”,那么,你会怎样回应?你很可能会叫那个人去死。但如果你去见心理医生,然后他或她给出了相同的意见,那么,你很可能会接受这个意见。你会接受它,不是因为你私下里认识那个心理医生,而是因为在既定的医学话语中,他或她有权力和名望来这样议论你的孩子。因此,作为研究对象的东方,是东方学家,即主要负责研究东方的学者创造出来的。而这样生产出来的知识,也变成了一种更大的、关于东方的话语的一部分,萨义德把这种话语称为东方学的话语。在这种话语中,阐述者再现了一种特定的,关于东方的异域化的、性欲化的、固化的看法,就好像东方毫无变化,外在于历史,停留在过去那样。萨义德讨论了差不多三百年来欧洲对东方的文学和文化再现来证明这点:西方关于东方的看法并非偶然,相反,这些看法是数个世纪以来,西方对这样的知识——其中,东方起到了西方的懒散的他者的作用,它的功能,是巩固和恢复西方自己的自我意识——的话语生产的结果。因此,换言之,对西方人来说,创造这个无时间性的东方是绝对必要的,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呈现与那个古老的异域世界相对的,更有活力、也更现代的西方。



对萨义德《东方学》的批评


如今,不少萨义德的批评者认为,在他们阅读这本书的时候,他们有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东方人没有自己的能动性,就好像,东方人完全是西方的造物那样。这种批判在我看来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它没有考虑萨义德在这本书中的计划的意图。


注意:在这本书中,萨义德的计划是证明,在西方人的想象中,东方是如何被话语地——通过话语——生产出来的。它与实际的东方无关。因此,萨义德强调的,是这种被他称作东方学的再现的策略。


在一次访谈中,萨义德也对具体的环境进行了解释,在这些环境下,东方学的话语才开始运作,权力也才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他说——这里我是在转述他的原话——“为了能够做到欧洲人在中东做的事情,你必须在那里,你必须有权力‘记录’埃及”。他在解释1798年到1901年拿破仑入侵埃及时进行的文化和研究活动的时候,讨论了权力的这一面。所以,要让东方学完全起效,一个民族或一群民族必须有权力去“研究”研究对象的文化,并因此而生产出相关的知识——这些知识,将被其他人用来维持对被他们这样研究的地点和人民的话语再现。因此,这种话语的看法要塑造人们关于那个被称作东方的地方的总体的看法和想象,就必须(首先)在学术和文学生产中得到广泛的认可、引用和应用。因为萨义德试图研究的是这种话语的机制,所以,对本地人对此帝国命令的抵抗进行采样,不是萨义德在《东方学》中要做的事情:这是他在其他作品中做的事情。



为什么西方学是不可能的?


这种更广泛的,对以“研究”和“记录”一个人群的绝对权力为前提的东方学的理解,本身就是一个反对一些人所谓的西方学的论证。所谓西方学,即在所谓的东方,人们怀有的关于西方的成见。尽管东方人也可能以某种特定的方式来看欧美,但是,他们绝对没有使那种关于欧美的看法和认识在世界范围内成为规范的权力,因此,这些成见,在真正福柯的意义上说,因为没有权力,所以也就不可能被认为是西方学的成见。虽然这并不能阻止萨义德的批评者提出这样的主张,但是,如果你把东方学的制度性质考虑进去的话,你就会知道,你是不可能提出和东方学一样坏、一样具有破坏性的,与东方学对应的话语的。


结论


所以,总的来说,东方学是一种看待或想象东方(大多是中东)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人们并没有真正地看到东方,而只是通过这样一种话语(这种使人倾向于在不去那里、不做多少关于那里的研究的情况下,以某种特定的负面的方式来看东方)来“看”东方。这种看待东方的方式,或这个扭曲的镜头,就是萨义德所说的东方学!



译自Masood Raja, “What is Orientalism?”, https://postcolonial.net/2019/06/what-is-orientalism/。译文仅供学术交流,转载请标明相关信息和出处,请勿做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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