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秋
王立秋

一个没有原创性的人。 In the world of poverty, signlessness is best, in the story of love, tonguelessness is best. From him who has not tasted the secrets, Speaking by way of translation is best. (Jami, Lawa'ih)

印地语能统一印度吗?


G.N.德维

约根德拉·亚达夫

阿努拉达·拉曼/文

王立秋/译


仅凭多数人支持,就废除多样性,这样的行为将是灾难性的。

2019年9月上旬,印度内政部长阿米特·沙说,印地语是那些不说这门语言人的关怀,有利于少数地区的团结和进步,能够统一国家。他的话,引发了各政党激烈的反对,特别在印度南部。后来,沙先生澄清说,他的意思是把印地语当作第二语言,而不是非要所有人都放弃自己的母语来学印地语。为此,阿努拉达·拉曼访谈了印度人民语言调查所所长G.N.德维和著名学者约根德拉·亚达夫,他们指出了像印度这样语言多元的国家,单语主义可能带来的危害。以下文本经过编选。

Q:印地语是每个人的语言吗?

德维:“沙”这个名字就起源于波斯语。我们的语言是相互关联在一起的,并且在这个国家,我们有许多语言。2011年的调查表明,印度有1369种“母语”。印地语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Q:那么,甚至在像北方邦和比哈尔邦那样,说印度语占多数的邦,我们该怎样理解不说印地语这件事?

德维:还是回到调查数据吧。在枚举语言的时候,我们把博杰普尔语(Bhojpuri)语——说这门语言的人只有五千万多一点——也算作了印地语。调查把博杰普尔语算作印地语的一个子集。所以,印度多数人说印地语可能是真的,但多数印度人不说印地语也同样是真的。

而且我不认为单从量的角度来思考是对的。有多少人说印地语并不重要。沙谈论的问题,与联结这个国家的东西有关。他的论证站不住脚。联结这个国家的是宪法,而宪法也在第八个明细表中,为二十二门语言留出了空间。印度宪法坚持语言的多样性原则。沙先生怎么能说应该用这二十二门语言中的一门具体的语言,来联结印度人呢?联结印度人的是宪法,是我们的历史,和一些(我们共同经历的)划时代的现象,无论它是佛陀,是巴克提运动,还是解放斗争。所以,沙先生的评论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没有道理,从宪法的角度来看也不正确。

从语言学的角度看,他的说法也站不住脚。当一门语言的扩张超越自身的语义承载能力,它就会开始崩解。过去拉丁语就是这样。梵语也一样。现在,英语也有这个问题。所以,如果沙先生真的对保护印地语感兴趣的话,那么,他就应该放过说印地语的人。政府不应该干涉人民的语言行为或选择。

亚达夫:我来接着德维教授的话说。公平地说,我认为沙先生是知道印度语不是所有人的语言的。在他的发言和正式的陈述中,他谈到了印度的多语。他看起来是在鼓励人们使用印地语。本来,这看起来是一个来自不说印地语的人的和善之举。真正的问题在于,他相信,虽然印度有多种语言,但是,我们需要一门语言来统一国家,而那门语言,只可能是印地语。我怀疑这才是他的真实信念,而不是他出于政治的权宜而提出的什么东西。那在我看来,是在试图复制一个失败的理念。“一个民族,一种语言,一种文化”是一个十九世纪欧洲的理念,它未能创造统一。相反,它在全世界引起了大量的流血事件。而这个荒谬的理念正在被抛弃的时候,我们的统治者却希望恢复它。这才是被殖民过的人的心智受到的真正的诅咒。我们的悲剧不只在于我们被殖民过,还在于我们被在语言上遭到挑战的岛民——他们就只能想象一种语言——殖民过。这个理念和我们的历史、文化与文明是不匹配的。我们是一个多语言的社会。说不只一门语言,对我们来说是自然而然的。

的确,在许多民族运动领袖看来,印地语有特别的作用。他们大多支持印度斯坦语(Hindusthani),一种混合的语言,而不是今天正在被推行的,纯粹的印地语。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你不能强行推行一门语言,哪怕是印度斯坦语。

Q:德维教授,你曾写过当现代印度的奠基者在语言的基础上建立各邦时,国内人口的迁移水平是很低的。在过去七十年,你观察到大规模的跨邦迁移,也许,这样的迁移创造了对共同的语言载体的需求——为了交流、教育和治理。而在各门语言中选择这样的载体,印地语会是首选。是这样吗?

德维:我们是在1955年到1956年的时候开始创立语言邦的。今天,印度每天将近有百分之35的人口要为工作而迁移。在这样的处境下,我们必须在概念的层面上,为我们的各邦构想一种新形式的语言认同。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城市已经是多语言的实体了。这将有助于放宽一些大都市的教育政策。当前的实践,即,把多语的空间和单语的居住地凑到一起(推行同样的教育政策),对今天的大城市来说是不公平的。比如说,在马哈拉施特拉邦,你可以说,应该只用马拉地语(Marathi)来教孩子。对语言邦来说,这个理由是站得住脚的。但在孟买一视同仁地推行这个政策,可不是什么好的想法。所以,国家应该扩大而不是缩小公民的用语选择。如果说,有这么一种机械的、铁板一块的统一理念——任何政治实体都必须遵从这个理念——那么,这样的政治实体一般会生成超越其直接边界的巨大的敌意。如果印度还要执着于这种有很大缺陷的民族主义理念的话,那么,印度人就永远没法和他们的邻居和睦相处了。

一个统一的民族国家,必须为多样性留出空间。印度是多元一统的。多样性是一个伟大的哲学理念,而不应被视为文化的负担。我们不能出于纯粹多数至上的理由就无视它。任何单一关联语言——无论这门语言是印地语还是英语——的想法,都会给印度带来巨大的经济灾难。它会减少迁移、提高资本流动的难度。说当前制度甩在这个国家面前的所有这些引起情绪反应的问题是在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使他们不去关注已经跌至低谷的经济是错误的。

Q:是时候反思三语政策了?

亚达夫:从教学的角度来看,关于什么政策好,并不存在分歧。在儿童上学的时候,她最早的教学语言,应该接近她的母语或者说国语。如果她的母语是刚卡尼语(Konkani)或博杰普尔语(Bhojpuri),那么,小学就必须把这门语言当作教学的媒介来使用。因此,儿童应该逐渐转向邦的语言,比如说,马拉地语(Marathi)或卡纳拉语(Kannada)。英语应该从一开始,就被当作一门语言来教,但不应该把它当作教学的媒介来使用。可以用英语来教那些为高等教育和技术教育而需要高水平的英语技能的人,但不应该使英语成为所有人的负担。在早期阶段,我们应该在不说印地语的邦引进印地语,但同时也应该在说印地语的邦引进非印地语。三语政策是这么说的。对一个像印度这样的国家来说,这是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它是所有部长制定出来的,也得到了科塔里委员会的支持。

可悲的是,人们出于两个目的,刻意阻碍这个政策。大多数不说印地语的邦真的引进了印地语,但不幸的是,说印地语的邦,却对教非印地语(政策还说,最好是教一门印度南部的语言)的要求不管不顾。与学习泰米尔语(Tamil)或泰卢固语(Telugu)相反,它们用敷衍的梵语教学来满足第三门语言的要求。这样,原本是鼓励民族融合的举措,现在看起来像是在强行推行印地语。

另一种对这个政策的违反在于,我们的精英在敷衍地学习一门印度语言后转向只用英语来进行的教育了。现在,三语政策只存在于纸上。在沙先生的评论触发一场关于强行推行印地语是否可能的讨论的同时,我们都不小心犯了集体失忆症,我们忘记了我们正在强行推行英语教育的现实。在我看到农村儿童登上前往“英语学校”(译注:明面上以英语为媒介的学校,有点像我们的“只讲普通话”,但学生、家长和老师都在说方言或马普的学校)的时候,我感到压抑,因为学生、家长、甚至老师都不懂英语啊。这是教学上的野蛮。

Q:德维先生,你写过关于儿童怎样学习一门语言的东西。儿童也能学习其他语言吗?

德维:我同意亚达夫博士的看法。在儿童学习语言的时候,她会形成一种世界观。每一门语言都有一种独特的世界观。如果儿童在幼年就惑于多门语言的话,那么,她的认知能力就不会以自然的方式发展。在学前阶段就沦为多门语言的受害者,这对儿童来说是不健康的。但儿童需要与世界打交道,在中学学习新语言能拓展她们的视野。每个人都需要接触自己的语言区域之外的外部世界,因此,每个人都有学习一门世界语言的需要。三语政策是合理的政策,但不是印度政府决定三语政策,而是儿童的家长选择三语政策。

让我们来看看,我国发生语言灾难的地方。所有部落语言都在快速消失。这是因为,那些语言不能提供足够的生存机会。对部落来说,生存的可能性正在消失;他们的语言不被鼓励,他们的人也正在被一些更大的语言同化。这对一些疯狂的伪民族主义者来说可能是好事,但这个过程会造成一个巨大的损失,这个损失既是经济上的,也是文化上的。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把这个损失货币化。但如果我们这么做的话,那么,结果将是惊人的。从经济的角度来看,语言的多样性可是一门大生意。在世界6000门语言中我们有将近百分之10的口语,这对印度来说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禀赋。如果我们只有一门语言或变成一个双语国家,那么,我们的自豪就要大打折扣。我认为,说英语的人和说印地语的人比说部落语言的人相对有特权。我们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个集体的责任:我们都要思考这点,并为弱势语言担心。因此,负责印度语言政策的内政部长必须容忍多样性。这才会给国家带来统一。

语言自由是一个会引起巨大情绪反应的问题。如果一个引起情绪反应的问题每15天就要分裂一次国家的话,那么,很快我们就没有国家可分裂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西巴基斯坦和东巴基斯坦就在语言的基础上分裂了。所以说,沙先生要把印度逼成巴基斯坦那样吗?

Q:这是分裂国家的声东击西战术吗?

亚达夫:我认为人民党不太可能像搞社群(communal)分裂那样搞语言分裂。人民党需要在印度南部发展。搞印地语沙文主义的话,它就不可能进入印度南部了。但人民党基本的思维框架——现在包括国大党在内的其他党派也学着这么搞了——依然是,你需要相同,才能成为一个民族。人民党会继续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推行这个计划——今天是印度语,明天是NRC,然后是克什米尔。

德维:我只想问你一个关于“印度制造”口号的问题:这个口号用印度语怎么说?有些语义区域是英语行得通,但印地语行不通的,反之亦然。我们需要二者;我们需要所有印度的语言。它们一起造就了我们的民族。

译文首发于“地球是透明的

译自G.N.Devy, Yogenda Yadav and Anuradha Raman, “Can Hindi unite india?”,原载https://www.thehindu.com/opinion/op-ed/can-hindi-unite-india/article29460185.ece。译文仅供学习交流,转载须标明相关信息和出处,请勿作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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