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香港示威浪潮的第五輪民意調查結果

《明報》委託敝校的第五輪民意調查結果是日公佈，內容十分豐富。這兒先簡單總結一些基本觀察：

一、民意對主要訴求全面支持，並且進一步強化。
二、民意對警察極度不滿，對政府和警察極度不信任，
三、民意對激烈抗爭逐漸接受，不過對如何激烈抗爭有一定底線。
四、現實上的激烈抗爭有時會超越民眾可接受的範圍，但民眾注意力仍集中在警暴問題。
五、民意大比例反對引用緊急法，認為帶來反效果，而且不應再用。

1 警察信任度

我們先看最受關注的警察信任度調查。在本輪調查當中，對警察「零信任」的比例首次超過五成。這基本上說明香港已處於不能管治的狀態。警察的武力失去了認授性，市民不單止不願意配合，更會有人主動反抗，而反抗者會受到其他市民的讚賞和掩護。這樣的警民關係，已和戰爭狀態分別無幾。古諺有云：「法不治眾」。如果社會中有一人犯法，那是治安問題；如果有一萬人、十萬人一同犯法，而且獲得社會大多數人的支持，那就變成政治問題了。這時候我們要問的，就變成是法律本身以及立法和執法的過程是否出了問題，使得大家都拒絕守法。如果在這個時候還把注意力停留在「有人犯法」這個層次，則是嚴重的目光短淺；若以為把犯法的人都抓起來就可以平息局勢，將會是一個嚴重錯判，誤國誤民。

2 武力運用

就武力運用方面，無論是警察或示威者在過去一個月都有明顯的武力升級。警察方面第一次以實彈向示威者射擊，示威者方面破壞店舖和公營機構變成常態。相對於過去香港人對「和理非」的堅持，近日示威者的武力升級對於不是身處香港，沒有經歷過這數個月來局勢快速轉變的評論者來說，確實不易理解。因此，相對直接評論武力本身，不如討論市民對武力的評價。

自八月以來，雖然雙方武力都在升級，但市民的評價卻十分平穩：認為警方武力過份的遠多於示威者（最新一輪調查中認為示威者使用過份武力的有輕微上升，認為警方使用過份武力的有輕微下降，但兩者都在調查誤差範圍之內）。市民對警察的不滿，似乎使他們忽視了示威者的武力升級，或提高了對示威者的容忍。在另一條問題當中，受訪者被問到「當大型和平示威都未能令政府回應時，示威者有激烈行動係可以理解」，結果兩次都有超過一半市民同意這說法，今次調查更達接近六成。套用七一攻佔立法會的一句塗鴉解釋：「是你教我和平遊行是沒用」。

3 激烈行動

話雖如此，市民對抗爭升級並非毫無保留地接受。對就「激烈行動係可以理解」回答同意或一般的市民，調查有進一步追問過去數星期有沒有什麼行動是他們難以接受的（這條問題不屬《明報》委託的範圍，這兒特別公開給各位參考）。簡單來說，這條問題可理解為對「核彈都唔割」這個說法的一個測試。結果真的有四成回答「無」。至於有提出保留的，比較多指向難以接受對港鐵和對公共機構與商店的破壞。注意調查沒有問及他們表示難以接受的原因。如果是因為不理解，那麼示威者可多做文宣解釋；但如果是理解但仍然難以接受，則不是文宣可解決的問題，示威者要考慮調整做法。

順帶一提，似乎只要一超越了抗爭升級的心理關口，攻擊警察就變得不值一提，這兒提及警察的比例甚至比破壞交通燈還要低。這點其實不難理解：對於本身認同或接受激烈抗爭的市民來說，交通燈起碼是無辜的，而且會影響到弱勢群體（如老人和行動不便者）；但警察呢？似乎很多人都已經判定他們是「罪有應得」的了。

4 「私了」

同樣見到民意對激列行動並非毫無保留的，還有關於武力解決衝突，也就是對所謂「私了」的看法。只有四分之一的受訪者認為面對衝突時應該求助警方，可見警察在香港已失去中立維護社會安寧的地位。相反，絕大多數受訪者認同某種意義下的「私了」，只是程度有別。過半數認為「示威者可以自衛，但只限於制服對方」，接受「示威者可以武力還擊對方」的只有不足兩成。這說明民意雖然在警察無能的前提下接受民眾自救，但這個自救是有條件的，只能用於阻止更多的暴力發生。制止施暴者是可以的，但再多就不行。現實上，現場的示威者不一定有機會或能保持足夠的冷靜，做到有節有理；事後再向公眾解釋前因後果，又往往事倍功半。我們並不活在完美的世界，所謂反對一切武力往往只是漂亮口號（否則就變成提倡解散軍隊），真正困難的是如何為武力訂下合理的準則，然後又如何讓大家遵守。

5 警察開槍

對武力的利用，民意對警察是明顯地更為嚴格的。這點無可厚非，畢竟警察受薪、有槍，受專業訓練，不應對示威者以相同標準理解。調查問到市民對警察在荃灣向中學生開槍事件的看法，就清楚看到民意對警察要求之高。近半受訪者認為根本不該開槍，另有兩成認為開槍也不該打心口。毫無保留支持的，只有一成，恐怕和回答絕對信任警隊的那一成人應該是同一班人。

6 重組警隊

市民對警察的不滿，近期已演變成「解散警隊」和「重組警隊」的訴求。今次調查首次問到「應唔應該大規模重組警隊？」結果超過三分之二同意，民意十分明確。真的不要以為警察把所有搞事的人都抓住，社會就會變回穩定。這條數據很清楚的告訴大家：警民關係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

7 主要訴求

除了「重組警隊」外，這次調查也繼續追蹤了幾個主要訴求的支持度，結果都有明顯上升。法定獨立調查已經升到88%，我實在難以想像香港人有如此團結的一天，相信也很難在香港再找到一條題目是會有近九成人站在同一立場。林鄭真的做到 we connect 。

說到競選承諾，林鄭說過主流民意不支持她就會下台。認為林鄭應該引咎辭職的比例已經升到73%，她要辭職了嗎？

雙普選的支持度也大幅上升至81%。市民心底裡很明白，換了人，不換制度，問題還是回重來的。

8 緊急法

最後，這次調查特別問到市民對緊急法的看法。數據基本上是意料之內：大比數反對，也大比數不接受再次引用。值得關注的，是有超過六成受訪者認為禁蒙面法帶來的是反效果。一條法令一出台就得到這樣的評價，如果不是因為有緊急法，如果不是因為香港畸型的政治制度，根本不可能訂立。

最後說兩句：過去一個月來我多花了時間向外國傳媒介紹香港的各項相關民調。香港的局勢變得很快，快得連香港人自己也未必趕得及接受；對於不在香港的人，看到一些和他們平常理解的香港不乎的畫面時，便很容易對香港的局勢錯判。這時候，民調數字就十分有用。它可以告訴外界：對，有些示威者的行為看起來很難以理解，但重點是第一身面對這些行為的香港人卻接受了；所以，相對於抽象對討論甚麼行為可以或不可以接受，不如問一問香港人現時面對的處境是什麼，這樣討論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