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切
一刀切

香港快刀手

庭叔(下)

真有點像余華《活著》裡的女主角為男主角所做的,我認為那是真正的愛情。

阿明跟他爸爸的關係其實自小就不好。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我並不知道。直至有一天,我們幾個小孩子,那時大家是六、七歲吧,黃昏時在曬穀場追逐,發現在一個草堆裡有一隻大老鼠,阿明想把牠捉出來,開始時用腳踢草堆,後來用手去撥弄,結果一個不防,那老鼠竟然咬著他的手不放,阿明用力摔手,把牠掙脫,結果拇指留了兩個流血的洞子,我們就陪同他快快回家打算拿些藥油塗一下。

回到他家,庭叔剛好在大門旁邊修理些什麼,他問阿明什麼事,阿明就怯怯的說給老鼠咬了,庭叔叫阿明給他看看,阿明伸出手,庭叔就大力一撥他有傷口的手,然後大罵他闖禍,一邊罵著一邊用腳大力踢他大腿和屁股,踢得他哭了。我們幾個小孩子都怕起來,就各自回家去。

那次感覺庭叔很陌生,一向他給我印象都是笑笑口的老好人似的。其實他應該是向來這樣,只是在我們面前一個樣子,在家人面前又是一個樣子罷了。

後來我爸被調到城市工作,我和媽先出來香港,過幾年他才出來。我爸到城市後,聽說庭叔一家生活艱難,試過偷渡去澳門,結果不成,還給狗咬傷了腿。我爸於是用些人事,把他調到城市來工作。有段時間跟我爸一起住在單位分配的住宅。

庭叔跟我爸住的時候,香港放暑假我和媽也會回去度假。小時候我膽子小,看了些現在想來覺得好笑的鬼片,那時會怕黑。有天晚上我和庭叔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就問他最怕什麼,他想了一下,就答,他最怕白天,或許他早就知道我怕黑?特意這樣答?然後我問他為什麼會怕白天,我一臉好奇,他說一到白天他就要工作了。

從他後來選擇的路和遭遇,我想他並不是說笑的,至少是半認真的,他是討厭工作、為了生活去拼搏的。

後來他在城市工作了一段時間,環境好一點了,就把老婆子女也接過來,一家五口住在單位住宅,本來也挺好的,後來竟然好賭起來,還負了一身債而跑掉了。

他大賭之前,跟家裡的關係很差,有次他在我家跟我爸談到家裡事,差點哭起來,很大聲地抱怨著,還記得他高聲說“我知道我不是很聰明啊!我就是這樣了!”之類,具體在談什麼談到這個就記不起了。不久他就好賭起來,在澳門賭錢,欠了一身債,債主從澳門跑過來上門追債,那段時間庭叔到處跟朋友借錢,我爸當然也借過給他,當然也沒有還。

債主不停來追,聽說他還不停地賭,後來就不知跑到哪裡找不著人了。有很多傳聞,有說他跑到東莞了,又有說跑到河南跟一個女人住在一起,還生了個兒子,也不知真假。

隔了不知多少年,幾年吧,庭叔回來了,但不敢回城裡住,就住在我們的村裡。他們在村裡那屋,我很熟悉,當時他回去住時已有點破破爛爛了,阿明的媽媽竟能不計前嫌地從城裡回去跟他一起住照顧他,還真有點像余華《活著》裡的女主角為男主角所做的,我認為那是真正的愛情。阿明不喜歡,認為他爸拋下他們跑了是極端不負責任,不值得他媽媽這樣回去照顧他,他恨他爸爸。

我再回去見到庭叔時,我爸已經逝世多年了,再見庭叔,仿如隔世,以往見到庭叔時就會見到我爸,兩個有點像兩兄弟。我爸逝世前,他也跟我問起庭叔,問他有沒有回來,我說沒有消息。直到爸走了,他們也再沒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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