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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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愛奇幻與科幻創作,偶爾會進行同人二創。具體來講比起寫長篇我更喜歡寫短篇,可能是因為短篇創作的閱覽數不是0就是1,至少比起長篇連載的0/0/1/0/0/0/1要讓人來的心安,但儘管如此我這幾年仍然有在進行長篇連載就是了,欸嘿ᕕ( ᐛ )ᕗ 【我的部落格】http://blacktor.pixnet.net/blog 【EP】https://episode.cc/about/blacktor

【奇幻短篇】《世界盡頭》

是世界盡頭。那個男人沒理由地想著。

----------《世界盡頭》

光芒雕出了洞口的輪廓,風鳴與水花聲在外頭悠悠打轉,然而洞外的光芒過於強烈,宛如鎂光閃耀,被它所雕出的開口彷彿讓屏幕所遮蔽,因此洞穴之外到底有些什麼,只能仰賴聲音與氣味的勾勒--在洞穴之外,有海潮、強風、腐朽的硫磺臭與鹹水味,洞穴與海岸相連,但岸邊的礁岩不多,所以浪濤聲顯得相對軟弱--不久後,最初那道掩蓋萬物的強光褪為餘暉,此時視野也才終於能捕捉到了洞口之外的風景。

那個男人走出山洞,眼見廣袤的海洋往三方延伸,而天空又比海洋更大上了數十倍,它壯麗的雲柱將下頭的一切都壓成了平面,而雲層間的空隙中彷彿又藏了一片天空,深之又深、玄之又玄。那片異相讓他不禁心跳紊亂,四肢因恐懼而疲軟如橡皮。

此處無法用時間來形容的時空,就算靛紫色的世界似黃昏之末,但那個男人卻仍遲遲無法做出判斷;此地沒有日月星辰、無法定義生死之別,強風與雨水將岩壁雕出了一片片的蜂窩孔與大窟窿,他腳下堆積的是化為粉塵的無名之物,可能曾是岩石、建物、甚至是某個生物的屍骸。若說這個地方還有些什麼值得一提的事物,大概就是遠方的光幕了,在數十公里外有一廉光芒從雲柱中滲出,照的水面粼粼閃耀,水光間有黑影在移動,看久了之後他才明白那一群緩步移動的人影,碩大的、無法看出細節的黑色巨人。

是世界盡頭。那個男人沒理由地想著。他一面思考、一面沿著破碎的山路往外走去,在行進途中他還從地上撿了一根漂流木當手杖,盡管那個男人不認為自己能走得多遠,但有個東西在手中總算是能讓人安心點。

山崖的小路帶著他往高處去,汙濁的氣流吹鼓了他的襯衫、地上濕潤的泥土使之寸步難行,等來到崖頂時,那個男人早已精疲力盡。可惜的是,崖頂的景色是如此令人失望,該處如預料般地只是一片無盡的沙丘與岩壁,看不出半點生機。

那個男人繃著臉不發一語。他納悶著自己為何到達此地,同時也對眼見的末日情景感到畏懼,但現在說什麼都沒有了,如今那個男人只能選擇前進或等死,於是他決定相信自己的期望,心中描繪著內陸地區還有些許人煙的畫面。


在世界的盡頭,那個男人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旅行。

「哈囉!」他大喊,隨後聲音在空無與強風中消散。「我不期望有任何人在!」那個男人又喊了一聲,這次他嘴巴張得太大,銳利的風沙灌得他滿嘴都是。

那個男人從最初的海崖一路往內陸前進,他穿過沙丘與矮小的岩徑,而走得越久、他的心靈就越空無,末世景色吞噬了那個男人的期待與希望,他的驚駭讓已死之物所夾持,鬆軟的土地將他的力氣連同情感一起拖進了深淵,如今那個男人唯一能理解的只有求生慾望--想要食物、想要飲水、想要遮風的衣物、想要一處安穩的休憩之所--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多餘的。

在氣流較弱的地方偶爾能見到一些尚未風化的文明殘跡,剛開時他還會因此多逗留一些時間,那個男人用手重新感受著水泥與磚塊的觸感、以眼確認塑膠與廢鐵五金如何從泥土中探出頭;他蹲在一門窗前前無助地抬起頭,他試圖感受那不光不暗的天空與詭譎的雲層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他躺在一處空無一物的方塊空地上,那裡曾有過一個建築物,得以遮風避雨的智慧結晶,但現在沒有了,永遠地消失了。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男人放棄了懷舊與想像,最後就連一點探索的動力都沒有了,他一逕地走著,往空虛的盡頭而去。

遠離海洋後,內陸出現了一些灰黑的旱草,然而本該杳無人煙的草原上卻插滿了木樁,木頭乾燥且尚未朽毀,那個男人看了大為吃驚,他知道肯定是有某人或活著的智慧生物在這活動,於是那個男人使勁地喊著,用他乾啞的嗓子在平原上吶喊。縱使一望無際的平原未曾有過任何足跡,縱使放眼望去,除了數十公里外的曖昧黑影與百公里外的無峰山壁外一無所有,他仍死命地哭喊,直到嘴裡最後一絲水分耗盡。狂風呼嘯,萬物枯寂。

蠕動的雲層發出低語,那個男人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麼,因此欣喜若狂。他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麼了,那就是讓自己死得其所。

「這裡是世界盡頭,」某人輕輕低語著,「你的死亡沒有意義。」

那個男人聽而不答。他離開了木樁群朝更遠處的黑影移動,就這樣又走上了數十公里。路上越來越多新鮮的造物與屍骨,假如海岸正是一切的終點,那麼深入內陸的他就像是在往終結的起點漫進一樣,若是在這麼走下去,那個男人認為自己必然能見證死亡的開端,屆時一切就都圓滿了。

乾涸原野彼方聳立的黑影不過是一群風蝕而成的石柱塔,那個男人了無興趣地在柱群間晃了一遭又一遭,柱上似乎雕刻著宛如墓誌銘的文字,但那個男人一個符號都看不懂;偶爾有些殘存的石板藏在泥沙下,撥開一看即能瞧見那些生物對火焰的渴望,火團、篝火、神聖的火光,那個男人看得入迷,卻也越看越生氣。天空終於暗了下了,氣溫也驟降了數十度,然而他渴望的溫暖卻只存在於石板上,一想到這,那個男人忍不住用木棍把畫有火焰的石板給砸碎。

結果這一砸,竟然砸出了一個小窟窿。他先是愣了一會兒,接著才急忙用棍子將石板給掀開,原來底下藏了個蜿蜒的洞窟;洞窟深處漆黑、且充滿濕氣,那個男人鼓起勇氣往下摸索--十步之後,風沙成了歷史,取而代之的是濕潤的氣流與粗糙的岩壁。那處斜降的洞穴寬足兩人並肩,洞口從一公尺高逐漸拉長至兩公尺高,雖然不是個舒適的尺度,讓人站立也綽綽有餘了。

入眠與死亡的好地方。那個男人想著,他的理性意圖在此終止那場死亡之旅,然而他的雙腳卻不肯停歇,那副渴望水分的身子嗅到了洞穴深處的可能性,在致黑之地或許有水,甚至是一些小蟲子。

他一邊以木杖探索著前路、一手扶著洞壁前進,果然,乾燥的壁面漸漸有了水珠,更遠的地方甚至有水滴聲。往前再往前,他離洞口越來越遠了,那個男人沉淪於黑暗,可惜他想要的水始終不存在。他累了。


(--嘩啦)

一道水流從那個男人身旁刷過,他嚇得從昏睡中驚醒,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要溺死在浴缸裡了。

美好浴室、美妙的水龍頭,那個男人還記得自己夢到了文明世界的便利與吵雜,他有一份工作與一間公寓,有家人與朋友,更重要的是他的水龍頭不曾斷過水,因為那個男人從不遲繳水費。幾秒之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所渴望的水正源源不絕地滑過自己的褲頭,外頭的雨聲磅礡,就是在地下數十呎也聽得一清二楚。那個男人沒有多想,他唯一曉得的就是自己正拚了命地再啜飲地上的泥流,把水和泥沙一起喝進了肚子了,他覺得自己能喝上一輩子,把所有失去的東西都給喝回來。

等數十秒後,他才意識到水流越來越湍急,那個男人下意識地想避開水流,結果一個失足反倒跌進了洞底的水坑。那是個袋狀的死穴,逕流越灌越猛、水坑越積越高,留在那必死無疑。那是他渴望的死亡,但在嗆了幾口水,那個男人卻倉皇地離開水面,想沿著斜坡回到地面,然而潮濕的泥沙過於溼滑,他一次次地摔回水中,恐懼一次次淹上心頭。

「救命!」他哭喊,「誰來救救我!」

好不容易,那個男人藉由手中的木杖當支撐,後終於讓自己脫離的水坑,隨後他摸索著、手耙著泥濘與粗糙著牆面回往洞口處移動--洞外等著他的是一道道雷霆與緻密的雨幕,在暴雨之下,那個男人甚至無法抬頭睜眼。他想要找個岩凹躲藏,不用太大,只要能窩著身子就行了;他想要一條帆布,小一點沒關係,只要能遮雨就行了。

他想要的東西從未成真過。

暴雨追打著他離去,那個男人不得不繼續那場旅程。

「你是最後一個人類,」某人輕輕低語著,「或者最後一個生物。你應該了解到,自己有個未完的任務。」

那個男人聽了不經動搖,卻依然沒有回答任何事。大雨壟罩了整片大地,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它的王國;它持續下了好十幾個小時,若時間還有點意義,那麼那場雨對於行走於大地上的人而言就是持續了這麼久,期間雨幕時大時小,最大的時候足以讓大地成洋、最小得時候則如絨毯迷霧。

此時天上突然黑色的巨人之影,它們低著頭,一如當時在海洋彼方那般沉思與漫步;它們擾動了雷雲,帶來了過往那道曖昧的光芒,但稍縱即逝。

那個男人看了目瞪口呆,這時他才想起那座位於海岸的洞穴,沒有任何地方彼它更加適合死亡了,只是事到如今,他該怎樣才能回到原點?那名男子試圖往回走、走回稍早那片石柱林,然而迷失的他早已錯過了石林,然後又走了半天,一座堆滿枯木的大片平原才乍現於雨幕中。

那平原中有幾座任意堆置而成的木堆棚,棚內有空間得以休息與避雨,因此那個男人很快地就選了一座躲進去,然後失去知覺。


寒冷如刺,風鳴如鋸。那個男人在尖錐狀的木堆棚中躺了一整天,他沒有夢到任何能說服自己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他也沒夢到關於文明世界的半點訊息。有時候他會懷疑,自己並不是被無緣無故地丟入此地,而是打從一開始他就在此見證了世界如何迎向盡頭,至於那些鮮明、可愛、庸碌、與舒適的電力時代,全都是一場妄想。

那個男人在棚子裡想了一整天,偶爾他會挖些枯草根來果腹,並且期待草根雨泥濘間藏了一兩隻小蟲在裡頭,可惜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蟲子就是他自己。那個男人發現了這點,然後給予否定。

他對自己問了個庸俗的問題:「我是誰?」

緊接著他又問:「我在哪?」

最後一句,他呢喃著:「我該做什麼?」

死亡本應到來,然而它並未如期赴約,只是在這個世界裡,死亡又有何意義?有誰能替他定義死亡?

在一天之後,那個男人拖著病痛的身子走出棚外,他趁著天光稍亮,心裡又起了一次探索的念頭。他知道死亡就在某處、他的結束正等在世界盡頭的某個角落,若要得到死亡,必須先找到屬於他的盡頭,於是那個男人帶著他視為夥伴的木杖再次出發,這次他選擇把所有的木堆都看完,之後才打算往巨人所在的方向前進。

乍看之下,那些木堆棚彷彿篝火堆,其中有座棚子底下埋了一個小銅盒,盒子裡放了一些氧化腐朽的垃圾雜物。那個男人覺得它本來是個小小的藏寶盒,用來放置孩子們發現的古怪珍寶,不過看久了之後,他又覺得那像是某種求生工具組,就算不是如此,至少裡頭曾放過一些類似的東西,可惜現在它就只剩三塊精緻的燧石還完好如初,作為紀念品而言不算太壞。

那個男人脫下殘破的襯衫當布囊將盒子與燧石一起包在裡頭,現在他做好了最後一程的準備,扛在肩上的小小貨品為他釋出善意,當天地殘暴、世界棄他於不顧之時,至少還有那兩件屬於某人的紀念品還願意陪在他身旁。

「你也許已經死了,」某人、或某種存在又一次低語,「這是你的贖罪之旅。」

這次那個男人終於面對了他的妄想,他學舌般地道:「也許我已經死了,這只是我的贖罪之旅。」

語畢,他柱著木杖搖搖晃晃地往巨人所在的方向移動。如果沒有任何意外,這趟就是真正的回頭路,那個男人隱約明白,天邊的巨人只是一道海市蜃樓,他已經預想到當自己接近時,那些影子會再次回到海洋之上。

這些日子以來,那個男人的預感從未起過作用,唯獨這次不一樣,他對了一次,他明確地理解到,自己永遠在追著一團幻影,那些影子不會訴諸任何意義,而它們也在追著屬於自己的妄想,巨人苦苦追尋著藏在雲柱之間的宇宙、躲在光幕下的希望。


翻過沙丘的剎那,海岸迎來了一陣暴風雨,雨中的巨人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黑暗深邃。在風雨中,那個男人仍試圖尋找自己最初的路徑,他沿著懸崖小心翼翼地前進,那顆低垂著腦袋在混亂中左顧右盼,凹陷的雙眼期盼的不只是能看見一條通往洞穴的斜坡,更是妄想能看見一道異相現身來替他指點迷津。

可惜那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自始至終皆是如此。

那個男人沒有找到公寓的大門、也沒看見任何通往最初那座山洞的道路,所幸他仍舊找到了一條斜坡,坡道沿著海崖往右而下,最終連至了一處山壁裂縫。裂縫成三角形,儘管它的外觀異常巨大,實際上洞口在高至四公尺後便收束成線,可供人行走的洞寬更只有外部所見的三分之二,但這樣好歹也夠讓一群人躲在裡頭了。正當他仍猶豫之際,浪濤忽然激起了駭人的水花,那個男人別無他法,只能先暫時留在裂縫中躲避風雨。

他濕透的身子不停地打顫,連日苦旅讓他連睡眠的力氣都沒有,那張龜裂的嘴唇、讓風沙撕裂的皮膚,他瑟縮在角落的模樣像具屍骸,就連眼睛都失去了光澤。當風雨逐漸增強,雷光便在天空張狂地舞動,外頭的世界熱鬧的不像末日,倒也絕望的不如末日前夕,只能說那是一切結束之後會發生的景象,無論多駭人、多可怕,終究是無人見證的自然情景。又一陣雷霆劃過,這時他鱉見了裂縫洞窟中的漂流木渣,或許自從某次末世巨浪之後就再也沒有浪濤湧進洞穴了,所以木渣的狀態相當乾燥--在洞的更深處,那個男人似乎看見了一點星火。他起初還不敢相信,一直等他親臨火堆後,那個男人才不禁喜極而泣。

有人曾在這邊。在這個世界盡頭裡,曾有人在此避難,但那個人是誰?他又是否仍活在某個角落?

漫長的恐懼與喜悅洗刷了他的意識,此時此刻,那個男人終於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他取了附近的乾燥木屑與細枝重新間餘燼給堆滿,隨後他用銅盒中的燧石敲出了火花。敲擊聲迴盪在黑暗與風雨中,世界盡頭的最後一道小調在洞穴中沉沉舞動,時快時慢、鏗鏘有力,那個男人不斷地嘗試要將木屑給點燃,縱使失敗多次也不氣餒,因為他意識到,點燃火焰是必然的,這團篝火註定要重新燃起。

然後星火成炎。

那個男人看著火焰,感受它的能量與聖性;他站在火焰前並繞著它盤算良久,等確認了篝火穩定了之後才他坐了下來,並將木棍置於身旁。

「或許我不存在,誰曉得呢,」他對木棍說,「或許這就是我留下的火堆,我只是重新將它給點上了,但誰又明白事情的真相?你明白嗎?」

木棍沉默不語,它的沉默令人心安。

那個男人知道,當火焰再次點燃的剎那,巨人們已經在光與雲柱間找到了它們所期盼的新世界,而此時此刻的盡頭之地則迎來了一道破曉、一道日落,時間在風雨中再次的運轉,黑土與灰燼中有一天會破出綠芽,至於他,他會在這看著火焰,看著它,直到下一次的盡頭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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