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
李易安

記者/譯者

那些我喜愛的墓園:收納親情的櫥窗,與闔家歡樂的野餐布

最近正在準備一篇關於台北五指山軍人公墓的報導。雖然主題是公墓,但在搜集資料時,我卻一直感到非常興奮。

因為我一直都覺得墓園很迷人。

之所以會有這種奇怪的愛好,可能是因為,只要是人類為了「被留在記憶裡」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能讓我覺得感動。照這個說法來看,墓園大概就是人類希望「自己被記住」所做的最極致、最集體的事情,而且還是跨文化的,在世界各地幾乎都能看見。

也是因為如此,這輩子我最想書寫的主題,目前大概只有兩個,一個是世界各地的飛地(enclave),另外一個就是墓園了。

在科威特,公墓一般會分為兩個區域,分別劃給什葉派與遜尼派教徒下葬。這張照片裡的,是什葉派的墳墓。

很久以前看過一部名叫《老徐的完結篇》的電影,劇情是主角知道自己不久人世,為了讓還沒出生的孫子認識自己,於是學著拿起 DV 拍攝自己。當時在戲院裡我哭得稀裡嘩啦,卻不明究理,後來想想,大概也是被那種「希望自己被記住」的強烈意念所觸動。

五指山上的軍人公墓,就是我在台北最喜歡的墓園。軍人公墓沿山坡綿延,依軍階配置分區,像在用等高線重現軍隊最外顯的階序文化。但那裡最有意思的還是墓碑,上頭經常寫有逝者的省籍、生平和戰功,來回走幾遍,就可以熟稔幾個老兵的故事、用微觀視角複習國共的世紀恩怨。

至於台灣以外的墓園,我目前最喜歡的,則幾乎都在拉丁美洲——尤其是西班牙式,那種一格格地,像公寓一般、又像櫥窗一樣的墓園設計。

西班亞式的「櫥窗式」公墓,在拉丁美洲非常常見。

西班牙人的墓園,與其說是墓園,還不如說是個博物館(哥倫比亞麥德因的聖佩德羅公墓,就很適得其份地稱自己為「博物館」)。一個標準的西班牙式墓園,通常會劃分成幾個區塊,各區再以聖經的人物和聖徒命名,還會有一排排由靈柩築成的牆體聳然拔高,夾得人喘不過氣。

在這樣的墓園裡漫步,真的就像在逛博物館一般。

每格靈位,就是一個個櫥窗,收納了逝者的家庭記憶、與親情掛繫。如果仔細探究裝飾風格與擺設物件,像我這樣的考究狂/偷窺狂,還可以逐一推敲每格靈位主人的往生年代、家庭背景、個人喜好,甚至是後代親人的探視頻率,然後自行編撰起一個活靈活現的人生故事。

每格靈位,就是一個個櫥窗,收納了逝者的家庭記憶、與親情掛繫。

不過我最喜歡的墓園,至今依然還是在厄瓜多。

去年十一月二日,我曾路過厄瓜多北部的 Otavalo,當天正好是厄瓜多的亡靈節。

厄瓜多族群多元,慶祝亡靈節的方式,也因族群而異。有歐裔血統的厄瓜多人會在當天前往墓園,嚴肅地追思逝者,跟今日的歐洲人沒有太大差別。但厄瓜多的原住民就不一樣了。雖然他們也改信了天主教、同樣會去墓園,卻會用更歡樂的方式緬懷先人。

於是每到亡靈節這天,Otavalo 的鋪在山坡上的公墓,便會化身成為一塊超大的野餐布,非常壯觀。

Otavalo 鋪在山坡上的公墓,像一大塊野餐布一般。
正在為逝者悼唸禱文的靈媒。

在那裡,你可以看到親友們,在密密麻麻的墓塚間找尋空位、圍坐分食,有些甚至直接坐在了墳墓上,不像華人對墓碑總有敬畏之意,不敢冒犯。亡靈節最受歡迎的食物,是熱果汁糊(colada morada)和玩偶麵包(guaguas de pan),你只要招一招手,馬上就會有小販為你雙手奉上。

然而現場可以做的生意,還不只鮮花、飲食而已。這裡也有職業樂手流動表演,既娛樂生者,也撫慰亡靈。這裡有年輕人扎堆約會,甚至還有人在慶祝生日——想想也是,誰規定墓園注定就該是肅穆莊嚴、隆重哀戚的地方呢?

唯一能讓人意識到這裡依然是墓園的,只有來回穿梭墓園的靈媒。他們為逝者悼唸禱文,而靈媒在法事之後,也能把家屬在墓前擺放的供品一併帶走,算是法事服務的酬勞。

看過的墓園很多,但還沒有哪一個像厄瓜多的這個如此歡樂。

亡靈節的慶典食物:玩偶麵包(guaguas de 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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