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
李易安

記者/譯者

台北飲食田野簡記(一)

從早飯開始,就要認真吃起。

黑點雞肉

台北市大同區華亭街2號 營業時間:週一-週六10:00-15:00

我的作息比較老人一點,通常五、六點就會起床吃早餐,所以午餐也吃得比較早,也因此知道不少可以吃「早午餐」的地方。

老人作息,當然就是配老派口味:這家位在後火車站、十點就開張的雞肉攤,就是我近期比較喜歡的brunch選擇之一。(話說,「後火車站」這個地名本身也非常懷舊,因為早在1989年鐵路地下化之後,台北車站就沒有前後站之分了

說是brunch,其實在現場排隊的,很多都跟我一樣,看起來是天亮之後就睡不著的中老年人──我們是來吃「午餐」的(但這裡食物清爽,要當早餐吃也完全可以。

最喜歡的組合,是雞油飯配蔬菜湯,再切一盤70元的雞肉+半熟蛋──尤其是那碗淋上雞油蔥酥的白飯,香得毫無天理,很適合用來喚醒還在賴床的味蕾。

雖然台北找不到嘉義的雞肉飯,但多虧有這家雞肉攤,至少能讓我覺得,生做一個台北人,還不算是太過悲催的事。

MyCroissant by Guillaume

台北市大安區安和路二段35巷5號 營業時間:每日 08:00–20:00

十幾年前在西班牙唸書時,一歐元兌 50 台幣,不管什麼都貴得亂七八糟,完全不敢在外面吃飯;偶爾無法自己煮、或是在路上旅行的時候,最常做的選擇,就是去超市買 0.5 歐的法式長棍、可頌,再配一公升的保久乳果腹。

但因為實在太常吃了,回到台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看到法式長棍就會想吐──再說,直到五、六年前,台北的麵包店也幾乎被台式、日式麵包稱霸,很難找到好吃、又不貴的歐式麵包。

不過這幾年來,台北也開始出現一些歐洲人開的麵包店;開在信義安和附近的這家店,就是這波浪潮的其中一個例子。

尤其喜歡他們的可頌:外皮層疊酥脆、內裏蓬鬆不軟爛,每一口都會迸出濃郁的奶油香;最好吃是兩端的尖角,有焦糖化的甜香和脆勁──想知道一家麵包店用的麵粉、奶油好不好,最簡單就是看可頌這種基本款。

他們的其他款項也都好吃,比如酸甜酸甜的法式蘋果派、或灑滿糖霜的杏仁可頌,當早餐或午後點心都好。

還有一點很有趣,這家店早期承襲歐洲作息,七點就開門──在法國、德國,麵包是很重要的民生必需品,通常都是早上七點前就要開門,用剛出爐的新鮮麵包服務眾生。

可惜在台灣,這麼早起的人好像一般不太吃麵包,所以這家店後來就改成八點開門了,害我常常要站在店門口,眼巴巴地等著他們開門營業。

可頌、「杏蘊」(杏仁可頌)

愛生氣的韓媳婦

台北市士林區中山北路六段163號 營業時間:週二-日 11:00–14:30;17:00–21:00

我的韓國朋友前幾年突然失心瘋,把自己的(台灣)老公送去韓國的老字號餐館當學徒,魔鬼訓練整整一年,然後回台北開了一家韓國餐廳。

天冷突然很想吃雪濃湯(설렁탕),問了一下才知道他們沒賣,於是被推薦了牛骨湯(갈비탕)。上桌之後,簡直驚為天人──在韓國吃習慣那種粗放豪氣的味道,搬來台灣反而多了一點清秀溫潤。

更重要的是,這裡的泡菜無限量供應,老闆娘還會一直主動幫你加,感覺真的回到韓國了(鄭重聲明:凡是泡菜不能續的,都不是正宗韓國餐廳)。聽說他們三月開店,居然只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就幾乎回收了餐廳前期投入的成本,好吃程度可見一斑。

牛骨湯。

忠南飯館

台北市大安區仁愛路三段88號 營業時間:每日11:00–14:30;17:00–21:00

這間飯館在台北名氣不小,就開在舊的空軍總部對面。細看菜單,不少菜餚是江淮菜、四川菜的菜譜,整體來說是南方菜系的拼裝;隔壁的朱記餡餅還沒搬遷之前,曾經一南一北地在此坐鎮,安撫外省空軍將官的胃袋與鄉愁。

兩個人來的話,點一道「紅燒獅子頭」加「麻婆豆腐」就很過癮;三、四個人來,可以考慮把「麻婆豆腐」換成「豆瓣魚」,再加個青菜或「回鍋肉」。

這裡最邪惡的是白飯吃到飽,而且除了台灣人習慣的蓬萊米之外,也供應在來米──但在來米我怎樣都吃不習慣,不知道是不是早期用來迎合外省胃口的。年輕時,我最高紀錄在這裡吃過六碗飯;但歲月不饒人,現在兩碗就覺得撐了。

如果沒點湯品,店家還會貼心送上豆菜清湯、去油解膩;飯鍋旁的蒜頭生辣椒醬,也非常夠味──就算只配生辣椒,我也可以扒光一整碗飯。

每到吃飯時間,店門外總會擠滿食客候位,老闆則會中氣十足、但誠意滿滿地吆喝,講的是今日台北已經很難聽到的外省南方口音。

今日光顧時正好是中正區罷免投票日,鄰桌的外省家庭還在討論選況;老闆一面招呼客人、一面搭腔:「唉呀,投什麼投,根本沒什麼人投呀。」

紅燒獅子頭與生辣椒醬
花椒味不會搶戲、也沒有胡亂勾芡的麻婆豆腐
1982年開幕,懷舊的手寫菜譜看板
幾乎每次經過,外頭都會排著候位的食客

Chandu 讚都

台北市大安區市民大道三段128巷6號 營業時間:週二-週五 17:00–21:30;週六、日 11:00–14:30, 17:00–21:30

這間開在北科大附近的小店,應該是我近期在台北最喜歡的印尼餐廳。

週間每次來都一位難求,除了在附近讀書的印尼學生之外,有些台灣人也會來嚐鮮。最喜歡他們的黃醬炸雞飯、配峇里島辣椒,一吃就會讓我想起7年前騎摩托車橫越爪哇島時,在路邊吃到的Ayam goreng,而且辣椒的味道非常精緻。

之所以很喜歡這間餐廳,還有另一個原因。

台北目前為數不多的印尼餐廳,基本上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印尼華僑開的老字號,比如樂利路上的「磐石坊」,價錢不便宜;另一種則是服務移工的自助餐,比如台北車站附近的幾間,裝修一般比較簡陋。

這間新餐廳則屬於一個全新的類型:不是由華僑開設,而且裝潢輕盈、帶點「文青風」,服務的則是在台灣唸書的印尼年輕學生,而且味道精緻、價格又比華僑餐廳便宜。

再進一步說,這間餐廳其實也反映了一個現象:台灣的東南亞族群,已經不再只是華僑和移工了,而台北的東南亞飲食地景,也跟著變得多元豐富好多。

一肥仔麵店

台北市萬華區貴陽街二段230號之1號 營業時間:週一-週六 10:00–20:00

有天晚上突然想去華西街吃gua包,配昶鴻的菊花麵,無奈gua包攤前排了十幾個人、昶鴻又(再次)提早售罄,於是在青山宮旁邊發現這家老麵店。

點了紅燒肉便當配餛飩湯,都是很清爽、乾淨的古早味──便當基底是豬油拌飯,紅燒肉則是中藥醃過的那種,味道不輸台北燒肉第一把交椅「賣麵炎仔」,但又不若炎仔那樣油膩。

餛飩湯說是「餛飩」,其實是台灣本省的「扁食」(我一直覺得「餛飩」是外省的東西,像「奇福扁食」對我來說,就比較像「餛飩」),扁食麵皮和餡體都有點像「意麵王」的餛飩,只是沒那麼緊實甜膩,湯頭則是香菇、香菜味,真是好吃。

抬頭一看發現,這間店在台北確實稱得上老字號,只比蔡英文的「中華民國」年輕一歲(但以台南的標準,大概只能算輕量級老字號⋯⋯

最可愛是這裏熟客不少:一個穿制服的弟弟、低頭玩手遊遠遠走來,老闆娘就說「那個餛飩麵的弟弟又來了」;弟弟進門也沒點菜,就坐下來繼續玩手遊、等老闆娘端麵上桌。

唯一缺點是價昂一些,燒肉便當加餛飩湯150大洋──同樣的份量,在賣麵炎大概只要半價吧(不過現在什麼不漲價呢⋯⋯

抱歉,燒肉便當吃到一半才想到要拍照⋯⋯

林家乾麵

台北市中正區泉州街11號 營業時間:週二-週五 06:00–14:00 16:30–19:30;週六—週日 06:00–14:00

有些滋味,真的就是要過些時間才嚐得出來。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從來沒覺得這家在校門邊上的林家乾麵好吃──麵體平淡無味、蛋包魚丸也太過家常。那時候最常光顧的店,是稍微遠一點的老建中麵店,最喜歡的組合則是超級重口味的乾麵加餛飩,只要三十五塊。

大學畢業之後再回去吃老建中,同樣的組合居然漲到七十塊,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口感似乎變得太過濃膩。再試林家,反而覺得那種平淡其實很有滋味。

林家乾麵有個特色:他們家賣的品項很少,牆上的菜單很簡單,就是乾麵,以及可以加蛋、加魚丸的湯;你少數可以選擇的,是乾麵要大中小,還有湯裡的蛋,是要打散、還是完整的蛋包。(好吧,還有一些可以忽略、沒有出現在菜單上的小菜啦。)

但明明如此樸素的林家乾麵,卻也是我看過顧客吃得最有花樣的小吃店之一。

今天坐我對面的老伯,就在湯裡多加了兩顆魚丸,接著居然用鐵製湯匙,在湯裡一顆顆地將魚丸剖半。

我在旁邊一邊看、一邊覺得膽戰心驚:這樣魚丸裡鮮美的肉汁,不就流光了嗎?要知道,我每次舀起魚丸,都是小心翼翼地、連著分兩口吃,深怕讓肉汁溢出湯匙(那是林家魚丸的靈魂)。

但轉念一想,林家的魚丸湯向來清淡無味,如果魚丸裡鮮美的肉汁融進湯裡,應該也不錯吧?

於是我就效法了老伯驚世駭俗的作法,把我的僅有的兩顆魚丸,也在湯裡一顆顆地給剖開了 ──沒想到效果奇佳!吃到最後,我簡直想頒發諾貝爾獎給老伯。

於是想起幾個月前來吃林家乾麵,也遇過另一個老伯,他也曾將自己苦吃林家數十年的經驗秘方傳授給我:在乾麵裡多加一顆半熟的蛋,戳破之,然後再將麵條裹滿蛋黃液,「這樣吃更滑溜」。

以至於我後來在林家乾麵,偶爾會看到有人會把皮蛋剖開、再攪進乾麵裡拌著吃,也就能心平氣和地看待了。

再轉念一想,這種放任顧客隨心所欲、愛怎麼吃就怎麼吃的飲食精神,其實也很有台灣味。

手搖飲店可以選擇去冰半糖、剉冰店可以自己選料(選擇困難症患者的阿鼻地獄),大概也是這種「隨喜精神」的體現:不把自己判斷好壞的標準,強加在別人身上,最大限度地讓客人自由選擇如何進食——讓這種現象可以存在的台灣社會,大概真的是有什麼東西,跟其他的有些社會很不一樣吧。

這種隨喜精神,和有些講求道具、講求步驟,甚至硬性要求顧客按照廚師規定進食的飲食方式相比,也真的是很不一樣的文化心態。

於是又想起曾經去參(ㄏㄜ)加(ㄇㄧㄢˇ)酒(ㄈㄟˋ)展(ㄉㄜ˙),拿著一個寬口的酒杯、到處討酒試喝的時候,居然遇到一個 connoisseur(a.k.a. 品味魔人)冷冷地對我說,你們這個酒杯哪裡來的?

「不要用杯口這麼寬的酒杯喝,你這樣是在暴殄天物,拿個馬克杯喝都比你這個好。」

那天在林家乾麵看到老伯將魚丸剖半之後,我實在很想穿越時空回去跟那個 connoisseur 說──乾林老師,我TM就是喜歡用馬克杯喝葡萄酒,乾你屁事???

只有聰、豬油、辣椒的簡單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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