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
李易安

記者/譯者

韓國的凜冽冬日,與美軍冰箱裡的美利堅

剛烈的韓國在寒冬裡彷彿都收斂了起來,就連滾燙的大醬湯,也都突然變得恰到好處。
韓國慶尚北道的周王山國家公園。

2013 年剛辭掉工作、不知道自己要幹嘛的時候,跑去韓國遊蕩了一段時間。

當時的計畫原本是從韓國東南部的浦項出發,搭船去鬱陵島(甚至獨島),沒想到鬱陵島就像台灣的東引一樣,船班經常因為風浪過大而停航,我在浦項等了兩天都沒能上船,最後只好北上,在慶尚北道的鄉間四處看廟、買人蔘(在鄉下的產地,六年根的人蔘居然三株只賣一萬韓元⋯⋯

唸大學看過金基德的《春去春又來》之後,就一直對韓國的佛寺很感興趣──下令鎮壓「光州事件」的全斗煥在離開青瓦台之後,也曾跑到某個佛寺出家;在基督教非常盛行的韓國,佛寺似乎是一個更遁脱塵世的存在。

雖然真的冷到靠北靠木,但韓國的冬天真的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剛烈的韓國在寒冬裡彷彿都收斂了起來,滾燙的大醬湯也突然變得恰到好處。而且非常安靜。

尤其是在那些深山的寺院裡。你幾乎聽得到雪片落地的聲音。

安東附近一座深山寺院。
去一座叫「豐基」的小鎮買人蔘,晚上就在車站裡過夜等車。

當時我沒什麼錢、也還不習慣搭便車,所以都坐最廉價的市外巴士和「無窮花號」(大概相當於台鐵的莒光號)移動。

晚上則在7000韓元一晚的汗蒸幕過夜,也睡過一晚火車站(幹真的是冷到靠北靠木);在沙發衝浪不太流行的韓國,當時願意讓我借宿的沙發主只有三個──而且全都是美國人。

其中兩個在韓國教英文,他們就是你在韓國最常看到的外國人:英文老師。

最後一個沙發主最特別:他是美軍陸戰隊的上士,在首爾的龍山基地裡工作;美軍給了他一筆住房補貼,讓他可以在基地隔壁的梨泰院租下一間豪宅單位。

他是我這輩子認識的第一個美國軍人。

自從美軍在1979年正式離開台灣之後,台灣就再也見不到美軍──黃春明在〈蘋果的滋味〉裡面描述台灣人被美軍開車撞傷,今日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發生了。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台灣今日已經沒有美軍駐守,但其實美軍依然會在台活動,雖然一般都是檯面下的。比如我當兵時,曾經在鳳山的步兵學校受訓,有次上山做野外作戰訓練,就有個美軍軍官(或士官)在現場,但我現在想不起來他當時是來幹嘛的⋯⋯)

大概是因為這樣,也因為我對美軍的龍山基地充滿了遐想(因為龍山基地終究也是一塊飛地),我從踏進他家門之後就一直非常興奮。

上士帶我參觀了他家,然後告訴我,冰箱裡的東西都可以吃──那是他從龍山基地裡的超市買來的,幾乎都是美國貨。雖然住在韓國,但他工作的地點、日常的飲食,幾乎就跟在美國沒什麼差別;一打開冰箱,跟著霧氣氤氳而出的,就是一整個美國。

除了我帶來的人參之外,美軍上士的冰箱裡,幾乎全是美國來的東西,跟住在美國其實沒什麼差別。
不得其門而入的美軍龍山基地。

明知道不可能,但我還是開口問了他:我能不能進龍山基地看看啊?

隔天下午,我沿著龍山基地的圍牆走了半圈,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就在通往基地內的鐵軌旁拍了一張照。

龍山基地當時正在準備遷移,美軍遷出之後將會移交給韓國政府;那裡是首爾市中心最後一塊腹地,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等著。

雖然進不去美軍基地,但對我來說,這位美軍上士的家、以及他的冰箱,就已經是美國在韓國境內的幾個小小「飛地」,足夠讓我浮想聯翩了。

後來我因為工作、也因為論文,幾乎每年都會去韓國四、五次;剛剛回看照片才突然想到,我好像真的很久沒去韓國了。

不知道那個美軍上士今日還在不在韓國。不知道人蔘是不是還這麼便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去看看那個冷得哭爸哭母、但聽得到雪片落地的冬日半島。

在寒冬裡彷彿都收斂了起來的韓國。
清晨乘火車抵達首爾清涼里車站,一出車站就是生猛的海產市場。
在浦項等船去鬱陵島時,只能在碼頭附近的海灘閒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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