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ail protected]#1 隔離(一)
第五波疫情早在12月尾有了先兆。網上通過了駐港公署的新護照申請,致電時卻被告知身爲内地居民、非永居港人,新申請護照必須回到中國内地辦理。由於下半年要出國交換,從一月尾開始網上教學時,我便去預約了30號深圳的「健康驛站」。
可能是因爲香港疫情不斷升溫,即使第二日就是除夕,當天過關的人數也不少。完成當場核酸取樣、文件查閲過程後,工作人員扣留了港澳通行證,按次序給我們派發了不同區的貼紙,代表我們將被運往相應城區的隔離酒店。等了超過半小時,終於有身穿防護服、手持大喇叭的工作人員呼叫我們所被分派的區,指揮著大家排隊、把隨身的行李箱擺放得朝向一致。大巴的駕駛區與座位區用隔板隔開、膠布簡單固定。高樓大廈撲面而來,與來時的元朗村屋及山景形成反差,無意間彷佛是在像過關來的人們展示著實力。我被分配的區已經鄰近東莞,車一路北上,沿路景觀也從高樓叢林變成了工業廠房、城鄉結合部。

花一個多小時到了隔離酒店,進門時被要求兩脚淌過消毒水,行李也未經同意被人提前從大巴裏取出噴灑上足量消毒液。前台給了房卡、歸還了港澳通行證,我們分批次上電梯。工作人員幫我們按樓層,以減少接觸。從大堂到單人房間,墻上貼著的標識由「半污染區」變爲了「污染區」,不變的是不同區域所有人穿著防護服「嚴陣以待」。大堂有「關懷隔離人員」的紅色橫幅宣傳,也有其他紅色裝飾預告著春節將至。
關上房門,電視機旁墻壁上張貼的酒店信息(需自費點外賣、按時丟垃圾、wifi密碼等),警方的網絡防騙警示亦映入眼簾。另一旁的桌上,赫然放著一本「集中醫學觀察人員心理健康教育手冊」,隨手翻開,卻發現幾乎每一頁都被人用原子筆亂綫塗畫,旁邊的白色墻壁亦無法幸免。黃色的垃圾桶與酒店環境格格不入,上面印著醫用感染性廢物的標志,進門處亦提前放置好成捆的醫療用垃圾袋。
工作人員按門鈴要求收取14日房費三千余元、掃二維碼登記個人信息。隔離的具體流程,包括解除隔離、社區轉運的步驟,並沒有人進行告知。
安頓下來後,接下來定期點外賣、測體溫、倒垃圾的日子倒也平淡舒心,一切看起來如預計的14天酒店隔離+7日居家檢測順利進行。與此同時,深圳河對岸的香港疫情日益到達頂峰,以至於由香港返深的人數爆滿,即使花幾千塊請黃牛,搶到名額仍屬不易,甚至傳出有人偷渡到珠海上岸、引得邊境人員夜晚加强探照燈掃視水面的新聞。
隔離約7日時,前臺打來電話說全深圳隔離酒店房源緊張,我們這批已經隔離一周的人員相對安全,可以安排大家自願轉移去其他酒店繼續隔離,空出這裏的房間接待新過關的人員。因爲酒店網絡不穩定,我zoom時常被踢出會議,考慮到新酒店可能網絡更佳,轉運途中也能走出室内透透氣,便欣然答應了換酒店。
約定轉移的前一天醫護特例采了兩次核酸,可當天等了一整天,也沒有收到前臺通知轉移的電話。等到最後,我無奈打開行李箱,把換洗的衣服褲子襪子、打包好的毛巾牙刷拿了出來。第二天電話打到前臺,回應說「今天會轉移」,於是我再次收拾了行李。走廊有響動,有人按門鈴時,我正在洗手間,等到收拾好、戴好口罩打開房門時,工作人員說「沒事了」。打開手機,卻突然發現同行的住同一層酒店的同學發消息説,他已經在轉運的大巴上了。我懷疑自己在洗手間沒能及時開門,便錯失了「機會」。再次打開房門,也見不到走廊上的工作人員,打給前臺,終於有人接聼電話:啊,沒有叫你離開那就是沒有安排你了。追問他爲什麽之前通知轉移,現在又不安排我走了,他説安排是隨機的。
對新環境的期待被兩次點燃又澆滅的沮喪感,在瞥見好不容易來來回回收拾了兩遍的行李箱時,開始灼燒腦袋。只好作罷,説服自己説剩下的一周會很快過去。
眼見著14日隔離期將滿仍無任何通知,我便打電話詢問解除隔離的具體時間,得到的答復是「等通知」。問做核酸的醫護,她說:你別着急,到時候會有人安排的。居家隔離計劃已咨詢社區安排妥當。第三次收拾了行李。約定的解除隔離當日早早醒來,在空蕩的房間裏「等通知」。中午接到了前臺的電話。本以爲是通知下樓,結果得到的消息是:昨天的核酸混檢中測出了陽性,今天走不了了。中國内地為了檢測效率,常采用「十混一」,混檢中的陽性仍需進一步檢測,以確定陽性對應的人。
此時心中無數疑問產生:既然大家都隔離在各自房間沒有互相接觸,如果我是陰性,是不是應正常解除隔離?我會被防疫系統和大數據歸爲何種類別?不同類別對應著怎樣的防控措施?我在不同省份的健康碼、行程碼,分別會發生什麽變化?
失落地挂了電話,擡眼見到防盜網窗戶,愈發覺得出門遙遙無期,愈覺得自己在坐監。拉開行李箱的拉鏈,再刷手機時,最新的陰性結果被上傳雲端,可健康碼由綠色變成了紅色,下面赫然注釋著「次密切接觸者」,點注釋,定義為:密切接觸者的密切接觸者。又過一日,前臺説隔離總天數不變,只是原本的七天居家檢測要改爲酒店隔離,并將會給我們安排新酒店。又打包了行李。當日的深圳衛生健康委員會(衛健委)公衆號通報的新增本土確診,正是我所處的酒店工作人員。

結果,與之前換酒店相似的一天在重演:前臺再次沒了轉運消息,打過去電話卻打不通。另一方面,由於本土確診,酒店附近的範圍被政府圍封,只留下有限的出入口可以接收外賣。多出了配送距離同時又少了酒店工作人員(部分被隔離),中午點的外賣在網絡平臺顯示已送達,事實上打開房門看了好幾次,餐食卻遲遲未出現在門口。打盹時忽然聽到隔壁男生的聲音,用祈求的語氣問酒店能不能提供一些吃的,自己已經餓了整個上午、中午和半個下午了。工作人員的回復我聼不清楚,只聼到隔壁追問:酒店沒有方便麵,難道真的沒有一點其他人能吃的東西了嗎?可不可以幫幫忙?我沒再聽到回應,幾分鐘的沉寂後,又聼見他的聲音,急迫又無奈。離港前,我曾擔心隔離酒店可能存在不合理的伙食收費和外賣規定,便帶了相當數量的食物。於是,我從自己消耗過半的食物儲備中拿了一塊堅果棒和小蛋糕,戴上N95,打開了房門。探出腦袋,一手扶著門,另一手將吃的放到了他的手裏,說先吃點這個墊一墊吧。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對面房間也開著門,對方似乎在與隔壁男生攀談。沒想到男生接過吃的道了謝,沒有猶豫竟將小蛋糕分享抛給了對面。可能對面也已經挨餓大半天了吧,早知道多拿一點吃的出來了。我關上了門。好在,酒店運作接近癱瘓的時候,我還儲備有最後一包泡麵。
一直等到晚上六點,外賣送到了。草草吃完,害怕隨時到來的轉運通知,直到晚上十一點半,也不敢打開行李箱洗漱。好在故鄉好友打來電話陪我聊了會天。我在房間裏來回走,突然在窗邊見到樓下一輛大巴亮著大燈,以爲是轉運的車。又過半小時,車不見了,前臺仍無音信。過了零點,只精簡地拿出了少部分行李草草洗漱入睡。
明天,我會在哪裏?還要再收多少次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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