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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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独立策展人,前媒体工作者。

詩人死去,語言重生——孟浪先生治丧委员会公告

中國當代詩人、華語思想文化圈重要的文學編輯與獨立出版家孟浪先生,於西元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二日下午17:50分,因肺癌在香港沙田醫院逝世,享年五十七歲。

自八十年代到當下,一代所謂“異議詩人”經歷了無數的磨難與艱辛,孟浪先生無疑是其中的傑出代表,以其克制、清苦和執著,證明自己是一位純粹而自重的抒情詩人,保持緘默和低調,同時堅持對重大問題的介入和承擔。三十多年的堅持,以詩為劍,身體力行,以獨立人格捍衛思想自由、表達自由、創作自由,成為思想者的楷模,孟浪先生將成為人們永恆的懷念。

孟浪先生,原名孟俊良,祖籍浙江紹興,西元一九六一年八月十六日出生於上海吳淞。一九七八年至一九八二年在上海機械學院就讀,期間開始文學創作並投身地下文學運動。八十年代初中葉至九零年代初葉先後參與發起創辦或主持編輯《MN》、《海上》、《大陸》、《北回歸線》、《現代漢詩》等詩歌民刊,係八十年代中國現代詩重要群落“海上詩群”的主要代表性詩人之一。

期間,因為高度關注現代主義詩歌在當代蔽而未明的前景與命運,孟浪先生參與了《中國現代詩群體大觀1986-1988》的編纂,並和徐敬亞承擔了最後完成的大部分工作,並促成了這本後來帶來巨大而持續影響的紅皮書在同濟大學出版社出版。

一九九五年九月,孟浪先生應美國布朗大學邀請擔任駐校詩人,自此居留海外。選擇去國的更深層原因,是孟浪先生已不耐於、深倦於在中國作為一個自由詩人所不得不迎擊的制度性窒息和壓迫,一半出於自覺、一半來自被迫。

孟浪先生在布朗大學待了一年半多,駐校項目結束後,因出國前一直在參與執編《傾向》文學人文雜誌,出於編務工作的需要搬到了雜誌編輯部所在城市——波士頓。二零零一年七月,孟浪先生在波士頓參與發起籌創獨立中文作家筆會,以“弘揚中文文學、維護言論自由”為宗旨,致力於在全世界弘揚中文文學,維護世界各地中文寫作者的言論自由,尤其關注和救助中國大陸因言獲罪的寫作者,而不論其政治態度、意識形態和宗教信仰如何,強調寫作自由和出版自由,抵抗政治干擾和迫害。之後,孟浪先生一直擔任不受薪的自由寫作委員會召集人,直到二零一五年其淡出筆會事務為止。

自二零零二年起,有四年時間,孟浪先生開始在波士頓和香港之間來回駐留,由於尚未取得香港長期居留許可的原因,不得不經常在香港、澳門、台灣之間騰挪。二零零六年年底,孟浪先生開始在香港長居,從事自由寫作,也從事文學編輯和獨立出版活動。二零零八年至二零一二年間擔任晨鐘書局總編輯;並在二零一零年創辦了自己一個人的出版社——溯源書社。

孟浪先生不但是傑出的詩人,更是華語思想文化圈重要的文學編輯與獨立出版人,其所編輯與出版的書藉無一不體現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以及對時代的反思。可以說,孟浪先生是民族記憶、民族創傷與民族良心的持有者與源頭傳播者:二零一四年是「五三五」事件二十五周年,孟浪先生不僅親自主編了一本獻給歷史、獻給當下、也獻給未來的詩選《二十五詩選》(孟浪主編 / 黑眼睛文化 / 2014臺北),還獨立出版了一本——由居住中國大陸的藝術家、攝影家集結推出「五三五」主題藝術•攝影作品——大型紀念畫冊《血色彷徨》(朱其主編/溯源書社/2014年 香港),其中不少作品係二十五年來首次對外披露。

孟浪先生所期待的是詩的在場、詩人的在場、詩性正義的在場,成為飽滿的、鮮活的常態,成為對每一個人來說迎面壁立的一項公共常識。而這樣一位在自己的國土上流浪的詩人,最終並不被自己的國家容納,最終只能出走與流亡。二零一五年夏天,孟浪先生遷居台灣花蓮後即聯絡友朋,發起啟動中國地下文學流亡文學文獻館計畫,希望徵集、收藏、整理自一九四九年以來,特別是文革時期以來五十年內流散在海內外的獨立文學出版物、印刷品、手抄本等文獻,見證中國獨立作家在過去半個多世紀的歷史進程中的足跡。

對《同時代人:悼亡詩集》一書的編纂,孟浪先生深知這是一部其內容和意義絕望地根植於文學、卻又依稀充滿希望地洶湧溢出文學的詩集,由是確鑿無疑地,它不能不表現為一個社會文本—時代文本的巨大症候,同時又命運般地、重重地落在了精神文本—美學文本的標靶臺上。——同時獲得精神和美學賦形,恰恰是強化了介入性寫作之于文學的內在品質,也掙扎著、掙脫著,具有了理應由文學所含攝形成豐富張力的超越性的價值。

孟浪先生是一個純粹的人,其所示範的是一代人純粹的文學人生。孟浪先生為整個時代所作的事情,作為一個創作者,他沒有只局限在寫作,而是把收集、編輯、出版與傳播這些行動也視為他創作的一部分。孟浪先生更把抵抗對人的呼吸、自由想像的壓迫與限制,視為詩人不得不去完成的文學與思想使命:當下關切、普世關切、終極關切。

無名牧人獨自無名,無名牧人把他自己的名字咽了下去, “奔入了白雲”。正如他的名字“孟浪”,他的去世確實有些“輕率、冒失”,但也正如這名字的出處:“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

詩人死於病魔,世界死於詩死。詩人死去,語言重生,死亡撬起了復活的支點,猶如夜空裏的一個星座。詩人孟浪先生的離世,正成為一代人的哀思。

願孟浪先生安棲。

孟浪先生治喪委員會

2018年12月18日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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