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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不寂寞

翻到兩年前寫的一篇隨筆,蠻多感慨。貼上來存個檔。

夜空不寂寞

大學的時候,電影寫作課老師佈置了作業,到工廠去採訪農民工。這個作業多少有點賈樟柯的意思,當時《天注定》正火,其中有一段講的就是深圳富士康員工跳樓事件。我和同學傍晚去到西鄉的工業區,怯生生地和工人搭話。

夜幕來臨的時候,在工廠裡行走,看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工人們,脫了上衣坐在籃球場邊發呆,我和同學都有些沈默,一種寂寞感突然縈繞。一個從重慶過來的小哥,說他即將回老家,再也不過來了。

小哥讓我想起安妮。《紐約客》記者何偉1996年到重慶涪陵,在一所大專學校教英語,安妮是他的學生。安妮畢業後南下深圳,在一家工廠打工。我在廠區里行走,想象二十年前的「打工妹」,能寫一手流利英文,在這裡謀求「更好的自己」。當時的安妮和現在我所見的工友,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心裡想著的是同一個重慶嗎?

最近我翻何偉的另一本書《甲骨文》,寫了安妮在工廠故事的後續。每到夜裡加完班,她和室友打開廣播,聽胡曉梅的電台節目《夜空不寂寞》。

1992年到2007年,這個電台節目每年都保持了最高的收聽率。有無數像安妮這樣的打工妹,在夜裡打開收音機。又有無數痴男怨女撥通熱線,把自己的人生難題和盤托出。

我從網上找到了轉錄下來的音頻,帶上耳機,聽著延遲了十幾年的節目。

「胡曉梅,我想聽一下你的意見。」

「胡曉梅,你能告訴我,男女之間有純潔友誼嗎?」

「我是一個典型賢妻良母的女人。」

「這種女人通常很危險。」胡曉梅打斷她。

「我們關係可以是很親密的。」

「可是對方很明顯不想跟你來往啊。」胡曉梅毫不留情。

「是啊,對啊,你說得太對了。」

十幾年前,胡曉梅用溫柔的聲音勸導著電話那頭的男男女女,這些對話被更多的人收聽,電波在夜空里傳播,把一座建在工廠上的城市的心撫慰平靜。當我從兩本書里抽絲剝繭,找到電台的錄音時,《夜空不寂寞》已經停播。

再也沒有人需要向祈求神父一樣撥通熱線說:「胡曉梅,我想聽一下你的意見。」但那些深夜裡憂愁的心,仍像海浪一樣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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