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她的照片

現在的她，對我來說經常是安靜的，

 手機的line一天跳了好幾次畫面 —「親愛的月月傳送了照片」。

 Line畫面跳出，我關閉了提示音，為了避免驚天動地的叮咚聲在靜悄悄的辦公室響起！

她，本人不愛照相，卻擁有很多照片。

 這些照片，有「她」的都不是她的作品，而是我抓緊快門胡亂按下的記憶。

 沒有「她」的畫面，才是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很單純，很重複，很美。

 我的世界，在我長大之前也不覺得是如此美麗！

 這幾年，我學著用她的視角看這個我們長大的地方......

 才覺得，世界變了，角度轉了，時間過去了！很多不單純，不重複，不美的記憶也早該過去了！

 小時後，一直很想把世界再過大一點，把畫面再多收藏一些，那些時候，我覺得離開就是長大！

又或者長大就可以離開......。

日子過了很久，那個叫「家」的地方開始變得陌生，我才明白原來「離開」從來不代表長大，而是年紀長了的人選擇會再回來才是真的長大。

小學放學打鬧的地方變安靜了！

 捏著銅板衝進去買糖的雜貨店變安靜了！

 巷弄裡的三姑六婆變安靜了！

 那些人，這些人，大了！老了！死了！去了！

 我，這才好像開始害怕變得太安靜！

 害怕......

 她，變得安靜。

 人生有時，後悔有時，悲傷有時，快樂有時。

 她與她相片的故事，很難說出一個「感覺」！

 我愛看她拍的照片，卻有時不忍太認真看起她的面容。

 她拍的照片很美，而她的面容我怕仔細看會看見太多她早已無所謂的皺紋。

 我這才明白，原來我比她更害怕她老了！

 我以前跑得很快，不管是真的賽跑還是逃離都是......

記得小學我常常是班上賽跑的前幾名，老師說跑步的時候想像終點前面有自己很想要的東西，就會跑得很快。

我想.....那麼假如是想像自己後面有個很想逃離的妖怪，會跑得更快嗎？

 漸漸覺得時間是有力道的，沉沉拉著的不只是我和她臉上的幾條紋路，更是乎近又乎遠地拉扯著我們之間的距離。

 學不會珍惜，即便我懂。

 學不會把握，即便我想。

 學不會把日子過簡單一點，即便渴望，卻也總是還敵不過自己對世界的貪婪。

我們，不是她想要的孩子？！

 她，永遠是我們的母親。

 誠實對她來說是很自私的，對我們來說卻只是自由。

 她與她的照片，前者是我說她的故事，後者是她說自己和我們的事 。

兩者好像在長長的時間軸上賽跑，有時重疊，有時又看似平行。

 這麼回頭一看，我才赫然發現，原來在逃跑、逃避的不只是我，還有繞著人生操場一大圈早已分不清誰在前，誰在後的她。

 我曾經想逃離的是最熟悉的那地方造成童年的恐懼，她想逃避的是一個最陌生的那地方變成熟悉的青春愛情墓地。

我看著照片時，明明畫面沒有她卻可以想她。

 我在想她拍照的姿勢......

 那棟房子前的葉子前景是不是她躲在某叢樹葉後捕捉的？

 這張建築與天空的仰角又是否是她蹲低身子按下的快門?

她經常用照相的方式想念我們，我們經常用她拍的照想念她。

 我愛拍照和寫文章或多或少有些原因是我害怕時間把所真愛的東西帶走。

 我多情的想，月月她是不是心底其實也很害怕某些東西的流逝呢？

 月月是個大近視又沒佩戴眼鏡，我用她拍下的照片想像她朦朧的視野.......

 那麼，月月，妳在的世界，是不是和妳的照片一樣好呢？

 我們的世界是不是在長大之後，才跑向的是同一個終點呢？

※ 本文所有的「風景」照皆是我媽媽拍的，真心覺得她很會拍照。

孩子需要認知父母也是脆弱的，他們也有自己的人生與困頓。— 藍佩嘉《拚教養：全球化、親職焦慮與不平等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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