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ylie
Kylie

Student from Taiwan, major in television/ radio and philosophy.

自我計劃(一)至(十)、上

(一)像漿糊一般

話說在前頭,我並沒有任何原意,要將「自我」繁化為哲學問題,或任何概念上的釐清過程。本質上來說,「自我」的確是個不加雕琢也處處棘手的難解名詞,至少青史上解不出自我問題的思想家滿地都是。但我始終沒有這種本意,要做這類挑戰。我形容為「自私的寫作行為」。任何輸出目的都指向書寫問題本身,而後為了解出一條道路。結不結得出果實,不在我施種當下要祈求的。所以,任何書寫都只為了解困,滿足自己而已。

我列出十個欄目,或者隨機會寫出自我的十種面向,但這方向偶爾開展,而無從拘束。文字通常,但不經常,是我最後的解說道路。一是因為抽象段落,口語上他人聽落常常受惑,不清楚我口齒不清地要打什麼結,困什麼圞。二來,是我積累大段訴說的抑感,唯有回聲牆助力我打開那扇無形的欄柵,不然見面阿豬阿狗,我仍是無動於衷。溝通的鴻溝,每日錯落在我對他人失望的直覺中。也許因由自於,過於渴望被聽懂。失敗成本太高,不作嘗試就作罷。

暫時,雖然我堅信,沈在夢鄉多時,我也已經累積夠充分的創作慾望,急於燥於去講一個故事,一解沒頭沒尾的鬱結。可是,觀望現實層面(phsically),我疲於奔命而少了足夠力氣去徜徉創作其中。一篇報導寫,創作做的不過自己的事。不管外界及他人,為自己而作,就完滿了創作佳事。我嚮往同時又害怕,過度理想的進程,容易失足墮落,一蹶不振。

少了寫字的三、四個月,說是匱乏,不如形容是自行與發想隔離,像培養皿。如是般,花上點兒時間功夫,把該延續的精神世界補足回來。勞動生活的日夜,時日過得飛快,像流水。但清楚鐫刻雙目之後的是,一句句提醒自己該清醒潛心擁抱的,做的什麼、寫作的慾望。

說到這般,這仍像一紙空言,又像普鲁斯特用一本鉅書寫「準備寫作的思想活動」。我是認同的。人的生活,最近領略得似單邊跑、折返跑,兩點一距離,折返再衝刺,像定錨之下的旅程,走不出一個定局。作想些綺夢能一躍而到雲端、一坐落到谷邊的遐想,也再切實不過這單調的往返來回跑動。當我相信了這樣的動能時,有些難明的疑惑變得明瞭可見。不再執著輪廓模糊的理念問題,也許使在世者能跑得多一些,續航力遠一點,未免是件好事。

試過想像自己在乏味的往返途中,忽地變了無名的單細胞生物。這話說來有道,像大眼睛滾地轉,像皮膚曝曬在日光下流汗,像鼻翼受濁氣刺激嗦嗦抖動,我的所有感官皆能統合地運作無虞。但僅留下感官伴著我,對很多圍繞自己的生命體卻,不留任何感覺可言。我不時與環境脫落,讓感官傳達過來神經元反應提示我,仍停留在某個半信半疑的氣泡中,像作夢,像明日,像過去與未來的間隙。對此我意識到又不甚喜惡,僅僅是意識到也很棒,獲個滿分。只不過遺憾是,跟我的精神越來越遠。把這兩方拉扯上來,是在做白工,倒不如去放空休息。維繫生活與我的連結,幾近花費盡我每晚睡眠積蓄的點點能量。

(二)相信自己的直覺/幻覺

有時會以「逃避」戲稱自己的各類分解行為,實情再細想一點,類似或大或小的跟隨感覺而行的行動組合。我也許一直都在循行這件事 — 試著相信自己直覺領航的訊號。不過基於這前提需要某種似雷達的感覺接收器,以及夠主動去做些什麼回應自己的感覺,在近來「為經濟而勞動」的長日子裡會覺得斷訊得嚴重。感覺已然很長一段時間沒再現身在我腦海裡,如靈光一閃,叫我不要喝珍奶多抽煙云云。或者我有意扼殺它。因為它曾帶給我很大的麻煩。

戲稱為幻覺,多數是與病識感相聯繫,於病人的感官系統中獲得現實世界沒存在的刺激,相信某物某事於某地熱烈發生著,甚者將其以口語或繪圖(或任何有效的)形式轉達他人而知。別人不相信而你相信的,即算是幻覺。因為是這樣的,由於我學習研讀的都與影像相關,引致其實我長時間浸淫的都在影像的謊言世界中。相信造假的能力像是入學條件,能造幻更是加分優秀技能。所以說,怎會認為幻覺是個壞東西?

想起在現象學講想像論時,Husserl提到的要點是,要當主體捉到虛實之間材料形式變造的不同處,才有能力指出幻想與現實的區分。現實作為參照者,與現實細節的出入越多,越能指認現在處於想像情境中。換言之,是有可能找不到虛實間的交叉點的。「出現幻覺」是種解構主義的說法,屬後設指認的過程,將與現實併放一起檢驗的過程延長拖後而得的答案。所以幻覺出現的命題,屬假命題。在幻現的當下即是主體認知的一切現實。100%如假包換。

說幻覺時常出現也不為奇,只要不用力去辨認難看的錯拙部位,依人相信感官的本能作用,我們都活在變動不拘的當下,感知著每一個被幻覺影響的細節。幻覺與直覺也許只存在定義的差別,又沒有質的差異。感覺如幽靈一般現身時,人便隨著其衣擺走盪去,總會引渡至個優良的結局處。

我很久沒有聽從感覺的指揮,更有感召是我刻意壓抑其作用之,而且成效。但頭腦未曾因為感覺停擺就歇息過要肆虐我。常回到過往發生過的場景和氣氛當中,聽到他人口中如箭急刺的字句,以及自己無法停抑假裝被害的恐懼。種種讓我長時間裸露在脆弱的空氣當中。心理諮商師會提議,多進行身心合一的活動/運動,讓身體感知與頭腦協調起來,便能減抑過分旋轉的暈眩感。動起來、動起來,正正應成為本日座右銘,掛在吊著口水的下巴前。

(三) 只希望我是特別的

可以說是夙願了,希望身邊出現一張嘴,打開向我吐出「你對我而言真是特別」,這樣的話語。從出現的時間點、氣息、眼皮抖動的節奏、聲線、笑容的弧度、憂鬱的頻率、惱怒的刺點、說故事的模式、思考時眉毛的摺痕,用各樣細節向他傳達「我就是那個唯一的」,所有暗號和訊息。我因為寂寞而有這衝動,或者認命地自述成,我需要他人的幫助讓我活著找到價值吧。

我多想成為那唯一不可取替的人。不是人也可以,成為動物性的存在。而對方緩緩地向我說出,不許你離開我,這樣老套又溫柔的定盟。即使患上了嚴重的季節性過敏或關節炎,我都不再因著痛苦而呻吟埋怨,因為我知道我是特別的人。不再狠狠地鞭斥自己的心靈,每晚得以安心地暖暖睡去。

(四) 我是貓

我真的覺得自己不是人,幻變成一隻貓了。比較得人知道的是夏目漱石大作家的《我是貓》,想當初還是多麼中二地覺得這書名真的很中二。果不其然,那是真的。可以選擇自己的形象的話我當然是隻貓咪啦。

我覺得自析方面有三,或者不只三。

一、我如貓一樣極度害怕環境轉換。

真的很不公平,真的非常不公平。作為一隻貓,可以在任何交通工具上,大聲喵喵叫以示抗議,要主人無可奈可。貓在點與點之間的移動都如臨大敵。因為害怕、焦慮、不適應、被忽視,最主要還是因為生活環境熟悉的路線突然消失。不像社會化人類視「熟悉」為消極的 “stay in comfort zone”的代名詞,貓對自己身處的事物有如唇齒相依,有些少變動都對牠的神經帶來極度干擾。我不能說自己100%墮入這種特性,但後來我發現了,每逢轉換居住地,在移動工具上我都會哭。飛機、長途客運、高鐵、火車、甚至計程車,只要前往另一地,若回期未卜,過程都要我焦燥不耐哭泣要累。但我又不是貓,我不能叫出聲。我是個「正常人」,大哭大叫都會對旁人帶來煩惱。那真是苦憋著,淒淒戚戚淚就往嘴巴涓涓細流。況且現世正值疫時,還要戴口罩,被淚淹到濕透透。當人真是愚蠢極了,連嚎叫都是罪過。我不如成為貓,還能自行洗臉。有一次搭飛機,後座有不過兩三歲的小童極力憤哭。我內心歡欣雀躍與其響應連結。感激小孩替我內在的小孩哭了出口,我的眼角也為他流淚同唱。

二、我需要撒嬌的空間。

你是有病才要撒嬌吧?我跟你素昧平生,我手臂伸過來你就想往我靠,神經病嗎走開好嗎?

拜託,沒什麼事你以為我會挨上去嗎?你以為我的已然社會化的羞恥心,能允許我的臉頰靠上去嗎?你誰啊你。我內心嘀嘀咕咕,恍惚受了罪。但社會化才沒那麼簡便,不過是慾望受到壓抑,知道時間地點場合不適宜所以暫且壓制了很想做這舉動的念頭。貓咪就不同了,主人多希望牠撒嬌,沒天沒夜不分場合摸摸頭牽牽爪拍拍屁股,小貓喜歡就逃走,不喜歡就徉裝一下乖巧,把身軀往人類攏,頭也輕輕向主人撞。貓咪也原來需要親密和陪伴啊!我在旁這樣想著。其實沒人能猜懂牠的用意,你管牠把撒嬌當手段,還是真情流露。反正嬌是撒了,喵喵也叫了,怎麼詮釋便由你們人類去吧!過分詮釋也好極簡速寫也好,與牠無關。但主人便有了受捨恩的感激之情,受到了生靈的青睬,高高興興好幾十秒。這樣說來貓咪有正當的撒嬌權吧!該給牠立條法,蓋個章,讓世人都不準譴責牠撒嬌的開頭過程與結束。咦你說貓咪撒嬌是天神顯靈,稀罕得無人能及,才沒有笨蛋要責怪牠,還恨不得牠多多廣降恩霖呢。那為什麼我撒嬌卻到處撞牆呢?啊。

那只是羞恥心的問題,還有對象是誰。貓咪不挑人,讓牠滿意就施一撒嬌技。妳可以嗎?

三、我好討厭人類

你可別說小動物愛人喔。牠又不懂寫情書,也不懂說情話。你再怎麼推敲都無法確信牠的愛。同一句老話,那都是人類的過度詮釋。牠愛的是空氣和水和食物。

那作個陰謀論的論證吧!大前提:貓咪愛的是空氣和水和食物;小前提:人不是空氣和水和食物; 結論:貓咪不愛人。你看吧,你看吧,你看吧。

人能給我什麼呢?人都在瓜分我,都在享用我,都在討論我,都在干擾我。貓咪如果能寫書,牠絕對不會提到人類。假如我想與貓咪溝通,那我首先不能把自己當作是人。不然就成為貓好了,我可以跟妳說說話。你說什麼?你聽不懂也不想懂我說什麼?你看吧。貓咪怎麼會愛人呢。

貓咪有正當不愛人的權利,不愛時就抓咬攻擊。我可以嗎?我以什麼反擊人類呢?我又不是士兵、又不是軍官、又不是科學家、又不是律師。在一切可見的社會制度下我都無法傷害人類。我怎麼會允許自己這樣做呢?但可是時而認為,身體髮膚時間情緒都被各人蠶食,雖然踡在溫暖窩卻有如被暴風颳吹。當一隻貓就好了,可以放任自己去憎恨去憤怒去攻擊任何敵人。不必落得畏畏縮縮去咒罵自己。對,到最後討厭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五)寫作作為自我清潔

我是最沒權利聲稱自己能利用寫作作為報復世界的人。寫作行為作為客體,有如奴隸屈服在我的生活中。我視之為一種清理手段,像一副拖把,間斷地在我的日夜裡進進出出,抹帶塵埃和污垢,離開我的視野。寫作行為的主動能力是缺失的,但對此我卻報以感激的心情,至少,我看到了一絲清白的可能,在我全數寫盡之後,清靜的他方在面前迎抱我剎那。

電子稿紙是我唯一願意打開心扉面對的對象,因此我亦自覺地,不會輕易拒絕這僅剩的一扇窗,讓自己允許的時候便盡數傾洩。有時候我甚至錯覺敲打鍵盤的手指活動已成為良好的慣性動作,像鋼琴家在琴上的舞動週期,原來不同的工具上也可以達致一樣的肌肉連動。細胞與細胞間的連結比閃電更急促,於是我終於獲得些微的時刻,在快速動作之間悠靜下來,內觀自己的心思活動。

比起擁有遠大志向要將筆尖研磨鋒銳的文人,我可謂羞愧到家了。除了自私自利地取悅自我的需求外,我並沒察覺有任何必要去寫作。甚至私密的組成,也不甘願展露給更多的觀眾,讓共感流動。在我的詞典裡,作品失去了優劣之分。因為文章的構成過程已達到了它被生產的目的。作為一種體驗,寫作只選擇了與時間同時並存。當寫作停止時,這種體驗的生成物,也就成為如同食物包裝的觀賞物,在可回收與不可回收的左右之中,未能尋覓它的去處,我是這樣思考的。

我的激烈年代在青春期已經慢慢隱退已去。使我寫的字眼,更不執著去向他人表達呼救的必要。因此文字獲得了指令以外新的特性,至少對於我而言,成為可被雕琢的玩物,一不小心磕到了邊邊角角,還是可以回塑,使美感重新回歸。他人的作品作為賞心悅目的展視物,在芸芸佳作之中,原來只餘下留韻相似氣息的文章,還能入我的眼。海量閱讀在過去仍是積極學習的代名詞,但如今在零碎時間的磨擦之中成為了我的負荷。於是在吸收量銳減的自己督查之中我發現,我自己竟成為汲取思想最優良的來源。成為自己的師長,有如與靈魂搏鬥一樣無稽又生動,是為趣談。

友人們建議我利用寫作成為謀生之道,而對於自己的利器,在興趣中工作這回事,不知何時我已全然失去了信任。有可能我時刻使自己活在興趣之中,追求舒爽的體感,而未曾接觸過純然勞動使人疲憊的工作。在我未曾發掘寫作於自己的意義之前,我也不多信任寫作,抑或任何表達的媒介。這種毛病從我選擇要以電影表達的前期思考。怎樣生產的橋段都敵不過真實這一敵人,而唯有心理狀態於我而言十分真確,除此之外我視世界為虛妄不真。於是者我無法在真實的世界中寫作任何事物,皆因我漸漸丟失了言說的能力,也留不住世界存在的真實觸感。如今這面窗重新向我打開之時,我實在應該心存感激,而好好把握。戲謔道除生存之外我別無思考,那自然違背了我長久而來對生活價值的信條。戲言的背後卻是哀道,哀鳴於除了生存之外,理念的方面表達多麼無力,有如風中擺盪的稻草。又甚或,這是世代之間擁崇理念之人都曾有的悲哀。而我只輕輕慰撫自己,除了生存以外一切都相當確實又重要,雖然這些並未秤上相當的價值和能量。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