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鴻璽
黃鴻璽

練拳多年,身體逐漸敏銳,對天地萬物產生好感,喜歡觀察人,漸而親近文字。雖不曾在筆下耕耘,但不可一日遠離書,人生軌跡混亂,跑到北京經營客棧,一走十年,天地之間見自己。尚未不惑,整天胡思亂想,工作之餘,紀錄下生活種種,給下一個十年後的自己。

功夫龍(一)

我很喜歡周寶富老師,也很想念他。我對他的喜愛有許多竟然是他過世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才感受到的。周老師的形象很特別,個性也是,但是他確實是個好老師,我很慶幸在他有生之年聽取了不少故事,他的故事啟發我很多想像空間。

我第一次認識周寶富老師是任平帶我去找他,我記得是週六的晚上。隨後我每個週六晚上都會在周老師家出現。他在六年裡搬過四次家,基本上都在台北市的信義路與光復南路之間,步行距離都在十分鐘之內。聽說周老師大半輩子都在台北市中心生活,但是他從來不搭捷運,因為他說捷運是政府的一項陰謀計畫,市民們都是實驗品,我沒有仔細聽他說陰謀的內容,但是我不認為他在亂說。

周老師的很多話都聽起來很特別,但是我選擇相信他說的。我見過的人不少,尤其是後來經營客棧接觸世界各地的人,各種奇幻的內容都聽過,但是我現在回想起來,周老師講話的時候,他的眼神總是真誠地看我,我可以感受到他跟我敘述各種江湖韻事時的興奮,他講話從來不急促,但也不緩慢,有一種特別的節奏,他很會講故事,講的內容再天馬行空,都能引人入勝,會讓人願意相信他。

他跟我講過很多次那隻猴子的事。他打小被師父抓去練功,師父老了,想帶個孩兒在身邊,他收了一幫老徒弟,只有周老師當時還是幼兒,所以被師父寵。他說大概六歲開始就陪在師父身邊,後來師父養了一隻猴子,猴子長得比人快,師父就先訓練猴子,再用猴子訓練他。他們三個一老一小一猴常常出沒在台北新公園。猴子動不動就去抓小周寶富,他小時候的反應就被一隻猴子熬出來了。

聽起來實在很像一個庸俗的武俠小說情節,但是周老師從第一次跟我講的時候,我就選擇相信他。我聽得很有趣,周老師繼續講這隻猴子的個性,動作,他們之間的種種小趣事。周老師家裡的空間設置很特殊,因為他隨時興致來了就要拍影片。他有一個用了很久很舊的白色馬克杯,杯內是洗不掉的咖啡痕跡,但是他隨時端著那個杯子喝熱水,經過周老師身邊時,常常可以看到杯子裡的陳年咖啡垢。

他每次搬家後沒多久,空間就會從雜亂無章變的倉庫變成一個奇特的工作生活室。明明在大安區的大樓裡,卻能弄出一個可以教拳,可以拍片,可以裁縫的空間,而且還沿著牆壁擺滿了刀槍棍劍等各式兵器。入口處永遠有一個看起來像80年代的辦公室沙發椅,沙發上方的牆掛著一副書法,從右寫到左邊,署名陳履安。他的門口經常放一把槍,槍頭有時候會綁旗子,上面寫:「北螳螂自然門」。

周老師永遠穿自己做的燈籠褲,任何想得到的顏色他都有,鞋子只穿千層底手縫的中式老布鞋,而且周老師長髮披肩,有時候綁馬尾,有時候散開。如果他不戴老花眼鏡,不穿T-shirt,在台北市街頭就會被誤認是古裝演員。有一次周老師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去7-11買東西。店員原本低頭整理貨品,看到有人影要結帳才抬頭看,突然看到一個穿著鮮紅色燈籠褲,白色功夫汗衫的長髮男子,嚇得全身抖擻了一下才冷靜下來。周老師跟我們講這個事情的時候笑得很開心。

我十五歲才開始練拳,剛啟蒙時也沒有被嚴格要求規範,柔軟度訓練很差,該有的都沒有。我去周老師家大概三,四次之後,他就開始考驗我了,第一次叫我悠個腿看看。我做了幾個動作,他說你怎麼個兒那麼大卻不會收腿?說完就叫我把腿架上牆邊的鐵桿,出手給我板身架。

「這裡要收,酸不酸?酸才對了,以後這麼壓腿,這裡要扣,這裡要拉長,這裡要抓緊,你幹嘛不呼吸了呢?憋什麼氣,吐出來,再吐!再吐!欸!別停下來,好不容易給你捆好大勁怎麼說鬆就鬆了呢?就這麼拉疆,使點勁啊!個兒這麼大只吃飯不會拉屎嗎?用拉屎的力量拉!對啦!就這麼做,以後你來這兒先上把桿拉腿再跟我聊天!」

我到今天還是記得他第一次給我喬身體的感覺,酸,痛,漲,力點精準到位。周老師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會幫我仔細調整腰腿延展功的人,他手法狠,下手重,但是見效快。我畢竟有練功,他幫我把身體的幾個位子調整出來,接下來一年內腰腿進步神速。我在北京跟武術圈的朋友交往,他們都問我腰腿是不是幼功,我說不是,是一個叫周寶富的老師在我二十四歲那年幫我下的猛藥。周老師只說一句話,你沒腰腿功練什麼北拳?那年我剛開始教拳,還好有周老師,腿功的訓練我開夜車趕路也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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