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鴻璽
黃鴻璽

練拳多年,身體逐漸敏銳,對天地萬物產生好感,喜歡觀察人,漸而親近文字。雖不曾在筆下耕耘,但不可一日遠離書,人生軌跡混亂,跑到北京經營客棧,一走十年,天地之間見自己。尚未不惑,整天胡思亂想,工作之餘,紀錄下生活種種,給下一個十年後的自己。

平谷陳辛未

(编辑过)

「你好,我叫陳辛未,辛未年的那個辛未。」

這就是他每次給人自我介紹的方式。這種方式在北京很容易讓人記得,在台灣就不一定了。

來自基隆的林怡君在打工換宿的第一天就認識陳辛未,當機立斷把自己的菜市場名字用天干地支命名法給自己取了一個江湖諢號:丁卯哥。從此以後,辛未與丁卯哥就經常穿梭在北京大小胡同裡找尋美國總統Obama。

陳辛未是北京平谷人,2013年之前平谷還算半個農村,他家後面一大片山坡地都種黃桃,夏天一到就滿山滿谷的黃桃,吃不完也賣不完,年年如此。後來辛未想出了一個法子,用大蒸籠把採收的桃子蒸一遍之後再泡純糖水浸泡在密封的玻璃罐裡。桃子的食用期限可以延長兩年,糖水桃也更加好吃,他每年都會搬好幾箱到夜奔北京寄賣。有一年寄送了一批去夜奔平遙,姚尚德剛好趕上,大年三十晚上打開吃了一罐,甜透了他溫柔的內心,把冰箱裡剩下的都買回房間享用。

糖水黃桃賣了一年之後,大家建議他創立品牌,既然是自家後院栽培,親手採集醃製,如此清新自然的產品,為何不放在淘寶,變成秒殺商品呢?聚集在夜奔的群雄們都吃了一年的免費黃桃,聽到辛未要給自己產品取名字了,大家都一腔熱血來給意見。

「大桃王!」- 金重先生建議一部暗黑電影的諧音命名。
「人生可桃!」- 我也給了意見。
「桃寶!」- 上淘寶買桃寶!丁卯哥也出意見。
「桃太郎」「蜜桃成熟時」「桃氣阿丹」「桃金時代」「我想去七桃」....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頭腦風暴給意見,甚至幫他開始構思圖像設計,紙盒包裝,配送標語等等,辛未可能被我們這些來路不明的程咬金打亂了思緒,最終他決定還是自己取個簡單明瞭又接地氣的名字:「秋意濃」。還好這個名字只有在北京使用,在台北的話會有某政治人物的揮之不去的影像。

辛未是明達的大學同學,而且是住同一間學生宿舍的室友。明達就讀大四期間就來夜奔北京實習,所以畢業後直接來上班,他當時就有推薦陳辛未來打工換宿。後來陳辛未打電話到前台來應聘打工換宿,當天剛好是明達值班,我可以想像對話大概如下:

明達:「夜奔北京您好,Hello Fly by Knight Courtyard, Bonjour」。
辛未:「明達?how are you?」
明達:「辛未?怎麼是你」
辛未:「明達,how old are you?」
明達:「辛未,怎麼老是你?」
辛未:「好了別鬧了,你不是叫我來打工換宿」
明達:「明天上班」
辛未:「得勒!」

明達平常不太喜歡講話,但是偶爾又會有很多小劇場與暗黑段子出現。他有自己獨特的一種幽默感,一般人不太能理解。他跟辛未倒經常出現讓我噴飯的對話,根本就是高級冷面笑匠,但是真的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辛未從平谷縣搭車2個小時就到市中心,電話掛掉當天晚上就來,提了一個小行李。他來的時候其他打工換宿都是台灣女孩,他再次簡單介紹了自己。沒有人知道辛未年是哪一年。

「我91年的。我不是叫辛未嗎?肯定91年的啊。」

我再次目睹有些人的理所當然是其他人的無所適從。

辛未不算瘦,圓圓的身體常帶著笑容。一開始吃阿姨煮的飯有點不習慣,偶爾會指點阿姨火候掌控與鹹淡之間的拿捏,其他孩子覺得這男孩怎麼這麼嘴挑?幾天後他跟阿姨商量,今天他做午飯,阿姨去整理客房。辛未一早到朝陽門菜市場買了青菜豆腐,牛羊豬雞,高筋低筋麵粉等,花費不多,但種類齊全,開飯前一個小時挽起袖子一個人在廚房開始洗菜燉肉擀麵餅。中午大家放下手邊的工作一起回到大廳,辛未從廚房滿臉麵粉與汗水的結合,端出一盤一盤的美食,驚艷夜奔老小,原來這老小子真的是大廚。

辛未是大家庭出來的孩子,北京家庭不限制男孩進廚房,他從小對烹調有興趣,婆婆媽媽之間穿梭,學得一手好本領。從此辛未經常被台灣女孩們捧為上賓,中午晚上輪流點菜,只要買得到的食材,沒有辛未做不出來的美味。而且辛未自己也愛吃,每每做的滿桌飯菜時,大家都等辛未一句話準備開飯:「吃!使勁吃!」,狼吞虎嚥之後就是杯盤狼藉,一般來說做飯的人不洗碗,但辛未很疼惜來自台灣各地的女孩,經常一起收拾碗盤洗鍋刷碗。

愛吃的人通常喜好各種刺激的味道,我是個貪吃鬼,但沒有辛未的手藝,只能庸俗地到處找好吃的,我愛吃辣,除了來自四川的何娟,其他人多半吃不了我喜好的辣度。辛未發現了,告訴我他也是重度辣醬使用者,北方孩子能吃辣的不多,我保持高度懷疑,覺得我的辣不是你的辣。

東四地鐵出口有一家文青麵店,是個老東四男人開的店。據說他愛玩音樂,家裡有點錢,原本想開pub,租下店面才發現DDC的69也在東四租下一間胡同裡的四合院要開音樂空間。這個福建來的69在地下音樂界的名氣響亮,他到東四做音樂,會吸引一堆神人來演唱,他就把這個空間改成麵店,取名「面對面」,橫幅:一個人吃麵的店;價位公道,空間明亮乾淨,吸引了大批文青前來朝聖,後來拓展分店,改名「麵總」。我們這種老一代的麵客還是習慣叫面對面,我去吃的時候常常是一盤肉醬麵,一份大辣紅油抄手,三顆滷蛋外加一盤酸黃瓜,一瓶北冰洋。一個人吃也能很愉快。

有一次就辛未一個人在店裡,我從外面要回去,告訴他別做晚飯了,我經過面對面順手買晚餐得了,我加買了兩份大辣紅油抄手,但是當晚我們倆只吃了一份,我問辛未這個辣度夠嗎?他說還行,可以再辣一點。

剩下的一份紅油抄手放冰箱,隔天中午吃飯時辛未把泡了一夜的紅油餛飩拿出來用平底鍋煎一下,我們倆同時意外地發現抄手的辣度火箭奔月球似的攀升,辣出我們一身大汗,辛未邊吃邊說:好辣好辣,好吃好吃,好辣好吃!新口味gets!

從這天開始,我經常回客棧時買一份紅油抄手,放在冰箱浸泡一夜。辛未隔天看到就知道是加辣菜,廚房煎熱後把多餘的水分揮發掉之後放餐桌,基本上只有辛未,何娟與我會吃,我們每次都吃出一身熱汗。

有一次辛未說要炒辣椒油,是個大工程,要安排住客少的日子才做。我幫他看了一下房態,選擇了適合的日子。當天他準備了很多品種的新鮮與乾燥辣椒,辣椒粉,各式各樣的油,還有一堆我認不出來的中式香料。他戴了實驗室眼罩與口罩之後再三警告大家千萬不要在他出來之前進廚房,進去前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畫面。熱鍋涼油下辣椒之後,大家通過廚房的玻璃窗戶看到煙霧繚繞,辛未已經變成那個一去兮不復返的壯士了。

一個小時之後,廚房的密封門打開,好萊塢英雄電影般出場,辛未端出來好幾盆辣椒油,香噴噴火辣辣的味道嗆鼻又催淚,腳步聲有悲壯的節奏。不得不說,他自己熬製的辣椒油硬是比外面買的香,阿姨炒菜是放一點就提高整盤菜的層次。我印象中好幾個打工換宿的女孩走之前都請辛未製作一份一份的辣椒油,她們行李裝了滿滿的黃桃罐頭與辣椒油才上飛機。

我帶辛未去百米粒吃飯時,例行地點了一份臭鱖魚,辛未早就聽聞我說過這道名菜,表情很嚴肅的咀嚼。我本來以為他吃不慣這道菜,跟他說這個味道一開始可能不太習慣,多吃幾次就會好吃了,他說好吃好吃,他只是在品嚐這個醃製的醬料裏有什麼組合。回到夜奔北京之後,他拿一張紙把嘴裡的各種味道寫下來,再上網搜尋臭鱖魚的作法。幾天後他弄了一個小石甕,自己醃製了一條鱖魚,悶了好幾天,直到腐臭的味道瀰漫之後,他才掀開木蓋,在廚房自己做了一道臭鱖魚給大家吃,用上自己熬煮的辣椒油輔佐調味,好吃程度不輸給百米粒。辛未喜歡挑戰自己的味蕾,如果聽說什麼料理好吃,他就會想自己做做看,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樂趣。

辛未對食物的好奇心在李俠的臭雞蛋面前達到巔峰,李俠每年秋天炮製的臭雞蛋真的沒有任何人敢吃,直到辛未出現,他能跟李俠一起用饅頭夾臭雞蛋吃,那種勇氣比梁靜茹給的還要大。

我一直以為辛未喜愛吃辣食,應該也會喜歡印度咖哩。朝陽世貿天階的商場裡有一家印度人開的恆河印度料理,masala咖哩很濃郁,夠辣夠過癮,我有一次帶朋友去時叫上辛未跟明達一起走,他們倆吃完後說不習慣這個味道。我很好奇這麼喜歡美食的辛未怎麼會不喜歡味道多元的恆河印度咖哩,後來發現辛未,明達,何娟,李俠等人都從來不吃肯德基,麥當勞,Pizza hut等風靡中國各地的西方速食。明達的理由是:我從不吃那些玩意兒,根本不是食物啊。這一批90後的中國年輕人味蕾還是非常熱愛祖國的,我多年來嘗試了多次帶他們吃異國料理,但是都不改變不了他們的嘴。

辛未很聰明,屬於腦子轉得比身體快的年輕人,加上他講話講話字正腔圓,畢竟是北京長大的孩子,觀察力透徹,很快能揣摩出一個群體裡的動態。有一年韓基祥來訪,他離開台灣走走散心,到夜奔北京小住數日。我依照慣例不收房費,請韓兄開幾堂課給社區參與,他很熱心的分享長拳與擒拿手法。辛未當時已經從打工換宿變成我們的正職員工,知道這種課程是夜奔成員的必修課,從暖身就開始觀察課程的走向。韓兄介紹了幾種不同的基本擒拿手法,讓學員們配對練習,辛未看了幾次就記住了,稍微練習之後就開始協助指點附近來參與的學員,再練一段時間之後,他就爬到屋頂去給大家拍照。

我當時就注意到他記動作快,但是可惜身體還沒有拳術的根柢,知道了但是還沒真正做到。我鼓勵他在日後的常規武術課中經常來鍛鍊,把根基紮牢了會更實在,辛未聽得明白,但拳術並非他所喜好,難以為繼,我也不勉強。

除了下廚,辛未也很喜歡嘗試做各式各樣的小手工。客棧用品的日常消耗是常態,尤其是前五年的青旅經營,上下舖床位,衛浴設備,公共空間的各種器具常常出現需要維修的地方,每次阿姨遇到問題,辛未都會一句:「阿姨別慌,我來了」,立刻動手研究解決問題。有一次有一個夥伴的iPhone螢幕摔碎了,本來要拿去蘋果直營店維修,辛未知道了,一句:「沒事,我來!」上淘寶買了一個iPhone副廠的觸碰螢幕,再根據網上教學一步一步拆解iPhone,安裝新的零件,過程相當繁瑣,他很樂在其中。修好之後手機完全正常使用,費用只有原本預算的十分之一,大家建議辛未可以去北京火車站天橋上擺攤:「祖傳手藝,什麼都會,什麼都修,什麼都不奇怪」。

辛未在夜奔北京打工換宿半年,轉正職半年,後來又轉回打工換宿。全職期間他拿薪水而且不用幹粗活,但是他更喜歡跟眾多打工換宿妹子們一起窮忙乎,一樣會幫阿姨煮飯,相對之下,他反而不太喜歡處理訂單等後勤事務,所以主動申請調回換宿身份。大同成立初期,有一段尷尬期人力不足,我請辛未留守夜奔大同,辛未當時迷上一種攻塔遊戲,成天成夜都在玩,去大同剛好符合他意,樓下就有7元一碗的山西刀削麵,夜奔大同空間舒適乾淨,可以放鬆地使勁攻塔,但他不知道,他離開期間,夜奔北京的女孩們都在問辛未哥什麼時候回來?好想辛未哥的手藝!沒有辛未哥我們的晚餐怎麼辦啊?

我當時成立了一個小的微信群,拉了何娟,明達,小段,雪晴,李俠,辛未等全職夥伴,主要為了方便交流工作,身為群主,我可以為這個群取個名字,本來想就叫夜奔,但是頑皮如我,必須在認真的生活裡放一點胡椒,所以把這個群的名字改成:「連夜奔逃」。他們都說名字不吉利,幹嘛要我們連夜奔逃?結果我們後面的日子我們幾個男生都輪流連夜奔逃了。

2013年的夜奔大同全套傢俱設備都是在北京買的,我雇了一部巨大的貨櫃車拉貨,滿滿的貨物價值30萬人民幣,我必須親自跟車,貨物超重,司機為了規避交通檢查,半夜11點上貨,不走高速公路走省道,開夜車從北京到大同,一共6個小時。金重先生當晚突然說反正沒事,就跟我一起押貨,我們兩個人坐在大貨車司機的旁邊,跟著貨物上車。開出北京之後,司機師傅開始猛喝咖啡加提神飲料,我們問這位大哥怎麼啦?他說剛剛拉完兩堂長途車,有點疲憊。金重先生與我互看一眼,都從各自眼中看出懼意,心照不宣地輪流跟司機聊天,避免他路途睡著,不然我們就跟著價值三十萬的貨物一起夜奔山西窯洞了。本來司機真的很累,聊著聊著我們才知道,他還不到五十歲卻已經當爺爺了。家族就一個小孫子,爸爸媽媽爺爺都努力賺錢給他準備未來,所以他這麼拼命開夜車。清晨6點之前安全到達夜奔大同,司機又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卸貨,滿身大汗,我請他到夜奔大同的客房睡一覺,中午一起吃飯。老司機堅持要立刻趕回北京,下午還可以接活兒。

2015年夜奔平遙要開幕,一樣添購了一車的貨物,我找到同一個司機,請他接貨,他一口答應,這次我不親自壓貨,辛未請纓上陣,自告奮勇要陪同師傅壓車夜奔平遙。歷史重演,司機半夜11點到達,上貨,午夜之後開出八達嶺長城高速公路。這次我預先提醒辛未這位司機可能會疲倦上路,辛未兜裡帶了數罐紅牛提神飲料與自己做的捲餅等食物,一路上跟師傅聊吃聊喝聊家庭,北京的孩子就是能講,聽他說講講話就到平遙,一路順暢,司機師傅依舊瀟灑,卸貨之後回馬槍就奔回北京,繼續接單,片刻不停留。

2020年5月,夜奔北京房東趕人,要我們三天之內全數搬離。我因為疫情卡在台灣,明達臨危受命,再次找到同一個司機。北京因為疫情管制,大部分的司機都不敢接活兒,這位爺爺司機一口答應來搬家。我們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沿路隔離檢查的關卡都難不倒他,晚上11點再次出現在夜奔北京門口,明達說他用盡了俄羅斯方塊所有的招式,把夜奔北京的大小傢俱細軟全部塞到一部貨車上,高高的傢俱用大捆的草繩綁緊,重量與體積都明顯超載,明達與司機先生午夜上路,隔天一早到夜奔大同,連夜奔逃,中途沒有被攔截或隔離,安全抵達夜奔大同,實在神奇。

辛未其實一共只有在夜奔北京工作一年半,但是他經常會回來看大家,所以大大延長了他的存在感,後面許多新進換宿人員都是先聽過他的傳說,當某一個週末的下午看到辛未哥像傳說一樣出現時,總是滿滿的神秘彩蛋帶入感。辛未在夜奔三家店都穩定之後提出辭呈,他說要跟好朋友陳首文去創業。辛未有情有義,離開的時候是我們穩定的時期,我也詢問他創業的想法。

陳首文是一個影響辛未思想的人,他經常談論創業,互聯網思維,融資,風口等等口號,辛未還在夜奔北京時我就聽過他常來找辛未聊天,都在跟他講很未來很快就要來到,要發財致富要搶在別人面前,互聯網創業是沒有天花板的,機會是給跑第一個的(我怎麼記得應該是給準備好的人?)。

當我聽到辛未要離開夜奔北京出去創業很高興,但是聽到是跟陳首文一起的時候就立刻擔心他。我知道他們要做的項目之後更加憂心,他信誓旦旦地說要開發一款共享資源回收app,利用時下的互聯網環境,移動支付體系與共享思維,創立一個新的市場,目標是全中國。我聽到一大堆關鍵字,可是還是搞不清楚他們到底靠什麼盈利,所以我很土很直白的問一句:那這個app靠什麼賺錢?辛未彷彿已經背好了台詞:「我們雖然表面上是讓用戶回收家裡不要的寶特瓶,紙盒等廢棄物,再燒錢補貼,但實際上賺到的是用戶數據,現在是大數據時代,真正值錢的不是錢,是數據,我們有了大量的用戶數據,就可以把公司轉手,到時候一輪二輪三輪的創投基金進來之後,做什麼都賺錢!」

我雖然經營客棧,其實也一直有關注中國各行各業的發展。辛未講的我其實都閱讀過,但是我知道那些是高風險槓桿操作,一萬個創業者能有半個活下來就該偷笑了,但是大家都認為自己是那個幸運之星,自己想到的肯定是別人沒想到的。

辛未把存款都拿出來合夥,他們請來一個自稱是高級碼農的自由接案工程師開發app,程序還沒寫完就把錢燒完了,幾個月後辛未說創業失敗,主要原因是他們的夢想不夠大,不夠大的夢就吸引不了真正的天使投資。我有點後悔沒有藉這個機會跟辛未多聊聊創業,我心裡當時比較矛盾,我其實一直希望夜奔出去的人都能自己闖出一片天,失敗就失敗,他們都還未滿30歲,有充足的資本讓他們買失敗。

創業失敗沒有打擊他太久,辛未很快就加入了「去哪兒」訂房平台的團隊,學習數位產業化之後利用金融槓桿做大的第一家OTA(online travel agent)網路旅行產業,2016年的中國網路產業真的變化太大太快了,去哪兒從原本的第一很快就變成被併吞的命運,不久後就是攜程的手下敗將,辛未毅然決然離職,回家等待下一個機會。

辛未沒有沈寂太久,不久後就聽明達說辛未再次跟隨陳首文加入了一個團體,回歸到他的老本行:民宿。這次是一個自稱是有名的建築設計師帶頭,招攬了五個年輕人,包含辛未與陳首文,在中國各大眾籌網發起了項目,項目內容就是要把詩與遠方帶入民宿行業,也就是要購買者預先購買未來的入住體驗卷,他們再拿錢去承租北京周圍郊區的老四合院,改造成農家樂民宿,完成之後投資者可以拿回盈利抽成,並且用非常優惠的價格入住。我看了一下這個著名建築師的資料,也詢問了一下趙小雨,沒人聽過他,我內心再次替辛未感到擔憂,但是覺得這次他不是自己掏錢,風險不大,但是他還是能體驗到創業過程的樂趣,就讓他去做吧。

這個建築設計師的設計功力如何我查不出來,也許很厲害,但是我確定的是他的口才很厲害,我上網看了一些他給自己拍的介紹片,滿嘴跑火車,我差點以為奧運場館是他蓋的,這麼有才氣有霸氣有理想的建築大師想要辦幾個鄉野民宿,肯定是好的,我都想掏出口袋的錢來眾籌了。果然在眾籌網開始認購不久後就達標,而且遠遠超過需要的金額,辛未很興奮地看著這一切,並且樂在其中,他問我可不可以用夜奔北京成員的名義在他們的官方網站介紹自己,我說可以用夜奔北京大總管的名號。

一切風風火火進行的很順利,開幕之後鋪天蓋地的媒體爭相報導,辛未忙裡忙外,眼見著成功就在眼前,認購的股東們也很開心,等不及要回收自己的投資報酬產品了。到了第一年冬天,事情完全顛覆了想像。北京冬天寒冷,許多山路都不好走,郊區的四合院取暖設備不足,入住率降到幾乎零。辛未很沮喪地說:我沒想到詩與遠方也需要光和日麗的配合!

兩年之後,辛未離開這家創業公司,他看到了挖東牆補西牆的實際狀況,但是公司對外宣傳依然一片大好,不斷發放各種美照與活動影片,推播各大節日訂房已經額滿的消息,要訂房的股東們明年請早,塑造了一房難求的景象,對於非節假日的低入住率隻字不提,行銷滿分,業務零分。辛未在夜奔北京期間看過我們處於三個城市的市中心,不分淡旺季,入住率基本上都很高,所以他當時直覺的認為這家郊區民宿也會有一樣的業績。他的這次經驗也讓我對眾籌一事提高警惕,後來不斷有人來說服我用夜奔北京的名義發起眾籌,擴大業務,我始終警醒看待這一切,回想起來,很感謝辛未的嘗試。

在外面闖蕩的經歷讓辛未沈澱了不少,年少氣盛的心情也沈穩了。我很高興無論如何,他始終會回到夜奔北京,跟我們一起喝湯,吃辣,玩魔方;踢腿,寫字,使勁吃。辛未是圓臉,是有福氣的面相。他最終回歸了紮實的民宿行業,在長城邊上,就一家店,沒有等不及要擴張,而是慢慢妥妥地準備開業。辛未還是會固定搬一箱一箱的「秋意濃」蜜桃罐頭來夜奔北京,放入冰箱寄賣。

我請明達寫一份產品介紹,本來是希望他用法語與西班牙語介紹,但是身為最熟悉辛未的好朋友,明達直接用英文直接寫了短短的一句介紹秋意濃:

Real peach, with real sugar syrup.
made by a real amigo: Charles Chen.

原文發表於 2020/10/05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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