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國輝
譚國輝

藍天白雲黃太陽 http://www.kohwaiyoung.com

私会党的昌盛年代 02

不得不承认,与私会党在一起,我也一度觉得好有安全感。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十九岁那年,我失业一年,闲赋在家。有日看报纸,看到一间家具厂请人,决定去面试。

面试很简单,只需回答工头,大门口那张桌子的长度,就算完成。排在我前面的几个人,有的不会用量尺,有的不懂得尺寸,竟有大半答不出来。我很轻松地过关了。

“你很厉害!”工头似乎认为自己出了个难度很高的题目。

“当然!”我沾沾自喜:“我有读过书,中五毕业的!”

毫无意外,我被录取了。不过我很快发觉,录取的原因与学历无关,而是我比其他人高大——我的工作是搬三合板,根本不用会什么尺寸!说穿了,就是苦力。每一天,我必须把一大片一大片的三合板搬到放置机器的地方,由工人切成各种做家具的尺寸。每天搬八小时,工资六块。

为了防蛀虫,三合板都喷上阿摩尼亞,工厂又热又不通风,一靠近仓库,那股刺鼻的味道马上扑面而来,进仓库搬运的人必须用布包着鼻子。曾有工人嫌麻烦没有包口鼻,结果晕倒在里面,我们还得冲进仓库去把人抬出来!

搬了一星期木板,老板要升我去操作机器。其实,我既不擅长操作机器,又讨厌机器的嘈杂声,想到要把木板推进那个没有感应器的大锯子里,更是毛骨悚然,连连推辞。最后老板派我去钻洞。钻洞也是粗重活,没做几天十根手指已伤痕累累。母亲看我老缠住胶布,好几次劝我别做,我不肯:“不行,我现在每天的薪水有八块哪!”

话是这么说,我在工厂其实满腹委屈。工厂里除了我,没人念过书。这事让工头很看不顺眼,动不动就讽刺我:“你不是读过书吗?这样也不会吗?”接着就是一串脏话。我受不了,请老板调我回去抬三合板,工头又骂:“没出息,烂泥扶不上墙。”其他人当然趁机多踩两脚:“那么有本事不要来这里!”“去做你的艺术家啊!”我听在耳里很不是滋味,却不好发作,只好一忍再忍。

每天午休,当大伙儿吃过午饭躺在麻袋上午睡,我便望着天花板问自己:我读了那么多书,还进了艺术学院,为何落得在这里打杂?还要受尽冷言冷语?

这样过了一个月。这天,工头对我说:“没事给你做了,你去洗厕所吧!”那四间厕所是从没洗刷过的。我知道他是故意作弄我的。我默默走到后头,屏住呼吸,蹲下身,第一下刷下去,眼泪就掉了下来。忍着臭气熏天刷好第一间,我决定不做了。

工头不肯放过我。他拒绝在班表上签名,让我领不到那个月的薪水。

那天下班,我跟21路的朋友发牢骚。他们一听几乎要翻桌子,嚷嚷着要去砍人。我以为他们说说而已,谁知第二天中午,来了两车人马,直接找上老板:“为什么欺负人?”老板当场给我发了工资。朋友还想替我讨赔偿,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请他们息事宁人,朋友才丢下一连串的脏话和问候离去。

一个人是好是坏,似乎并不是绝对的。在这件事里,工头和私会党,到底谁欺负了人?谁才是坏人?答案很明显。

那一天,我拿着工资,走出工厂。巴士来了,我行尸走肉般上了车。车子走到14区再也商场时,我按了下车铃。我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信步走到一所回教堂门口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今早带去工厂的便当,想起这些时日的委屈,想起自己辜负了父母的栽培,一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哭完,还是默默把饭吃个精光,才讪讪地回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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