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骑骏马 01

眼睛经常让我们判断错误，当你没有了视力，你得用心去判断，这时候你对事情往往会有不同的解读。

以我做广告的经验，要做出超越儿子看的那本书，应该不难（这是我当时的主要目标）！但要怎么开始，我没有方向、没有主意、也没有钱。这把年纪又不能去摘苹果了。

这时，一个亲戚告诉我，15碑有一间盲人院，能学盲人杖，还有接电话、烹饪、凸字、打字、编织和按摩等课程，重点是：不用钱。

那是马来西亚盲人协会 (Malaysian Association for Blind)办的学院。协会创办人是一位失明的英国官员。他原是军人，在战争中失去双眼，后来被英政府派来马来亚处理失明人士福利。他在1951年创办了盲人协会。第二年，吉隆坡盲人培训学院(Gurney Training Centre）动工。受邀来奠基的，正是有份规划八打灵卫星市的英国驻马高级专员杰拉德邓普勒。想起来，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在我人生中处处留下了痕迹，也真奇妙。

经过半世纪的发展，如今马来西亚盲人协会已是健全的非营利机构，旗下五大单位包括盲人培训学院、彭亨淡马鲁的盲人农业培训中心、敦胡申眼科医疗中心、盲人就业辅助、凸字出版。

15碑也已是盲人设施的模范城镇。

我决定去盲人培训学院，一方面是童书出版还没理出方向，一方面觉得按摩是一条出路，学会了，说不定能开按摩院！除了接电话和编织之外，其他课我都报名了。

班上几十个同学，什么年纪种族都有，最远来自新加坡和文莱。有人是先天盲的，也有因为生病、遗传、意外、吃错药变盲。盲人不一定完全看不到，有人白天看到，夜晚看不到，左右眼也各有不同。根据国际标准，视力最好的那只眼在经过治疗后，视力仍少过1/60 公尺，就算盲。

在残疾人奥运会的项目中，若涉及盲人选手，则须根据医学功能分为三个级别：

B1级：双眼无感光，或仅有光感，但在任何距离、任何方向均不能辨认手的形状。

B2级：视力为从能识别手的形状到0.03或视野小于5度。

B3级：视力从0.03以上到0.1或视野大于5度小于20度。

我赫然发现，世上竟有那么多盲人。

有人一家几口都是盲人，有人被家人困在家里几十年，来这里才第一次结交朋友，也有不少人后来在这里相识结婚。我发现，盲女通常比较难找对象；若是盲男，视力正常的女子比较不介意。我看到很多情侣或夫妻都是这样。

盲人院是世上唯一我们没有不同的地方。大家很开心，朋友一多，就没多少人认真上课了。

尤其像我这个后天的“半盲人”。先说盲人凸字，我左眼仍有两寸视力，没办法专注学习；打字，我向来有秘书，每次上课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学烹饪，我很爱美食，可是进到厨房，油喷得噼哩啪啦的，我就落荒而逃，倒是成了班上的美食鉴赏员；英文课呢？我本来就念英校，多此一举；至于按摩课，学员相互按摩一轮后，我觉得被按摩舒服多了，于是去找院长陈若奇先生：“我不喜欢学按摩，不学了。”

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陈若奇先生对这事还印象深刻，“当时你什么课都无心学，却天天问什么时候可以去骑马？”

我唯一有兴趣的是骑马课。盲人怎么骑马呢？

那是安邦驯马场跟学院特别配合的课程。安邦驯马场平常是皇室成员和山区警察的训练场。配合我们，皇室成员还义务当训练师。

我的“师父”是雪兰莪公主。我忘了她名字，但记得她平易近人，说话很温柔：“记得不要抱马，不然马会咬人；不能动到马的侧边，不然它会踢人；最安全的方式是抓马的尾巴或者拍它的屁股！”我心想：这不就是名副其实的拍马屁嘛！心里觉得好笑，但拿着马靴的手不停发抖，担心马儿心情不好，一脚踢过来，何况我那么重，马儿一定不喜欢！电影中脚一蹬就轻盈地踏上马背的情景，根本是天方夜谭！

好不容易狼狈地上了马，我还是诚惶诚恐。“你要有信心，马儿就会被你驯服了。”公主又鼓励我。

我一共上了十几堂骑马课，还骑过当时首相马哈迪养的马。那匹马叫艾薇达（Evita)，是一匹黑白相间的马，非常漂亮！虽然每次都由马场人员牵着绕草场而已，结业时，每个盲人还是得到证书。

长达一年多，我天天去学院上课。我们学到怎么使用盲人杖、走在路上要靠左才能减低意外、下手扶电梯时脚趾头必须翘起来，才能避免撞伤。为了让我们学习独立，老师一定要我们自己搭巴士，不能搭计程车，不准请人载，每次下课，他还一个个把我们送上巴士才离开。

虽然上过课，生活上我一直不怎么灵活。我瞎了二十多年，手肘、脚趾头还是常有新伤口——不是撞到桌角、便是踢到马桶。盲人杖也用不惯，拿在手上是因为要打狗。我很幸运，身边经常有人在。即使在最穷困的创业初期，都有司机载送、陪我出门。日常生活上，我无疑是个盲人，跌跌撞撞，但除此以外，我不觉得自己是盲的，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我还有很多能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