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國輝
譚國輝

藍天白雲黃太陽 http://www.kohwaiyoung.com

永远的故乡 02

小时候,我总觉得21路很长,长到似乎走不完。

从我们家到街上,得先经过四、五十户人家,才是街市——右边先出现的是咖啡店、药材店、黑胶唱片店、轮胎店、另一家药材店、叶锦记的点心店,再来是菜市场门口,过了菜市场,又有咖啡店、脚车店、轮胎店、咸鱼伯的玩具糖果店、另一家咖啡店,最后是蓝车头。菜市场对面有牙医张洪的诊所、还有洋服店、眼镜店、裁缝店、煤气店。拔牙诊所位于1/21路和2/38路交接处,所以2/38路也叫作拔牙路 (Jalan Dispensary)。

在21路路口,往左会去到本查拉路 (Jalan Penchala) 的工业区,往右有红车头、银行、大华戏院、回教堂、天主教堂等。

1965年,联邦大道启用,成为另一个衔接巴生和吉隆坡的主要干道;1974年,八打灵第一家购物商场再也超级市场 (Jaya Supermarket)开张;也是70年代,菜市场旁的“贪吃街”开张了。那是政府盖的美食中心,我们叫“48档”,其中“荣记杂雪”和“祺记鸡饭”至今还是旧区著名的美食。

我们在21路住到1980年,因为屋主把房子收回去才搬走。父亲以八千块从一个印度人手上买下一间非法屋,就在隔壁街2路。

那条2路(Jalan 1/2)是和火车轨道以及旧巴生路平行的,而旧巴生路和火车轨道,都是沿着巴生河建立的。如果一只小鸟从旧区上空飞过,它大概会看到地面上四条弯曲弧度几乎一模一样的平行线。

如今臭气薰天的巴生河,其实是吉隆坡开埠历史上的关键环节。1857年某一天,雪州皇族拉惹阿都拉(Raja Abdullah)与八十七名惠州矿工,从巴生河口沿着一百二十公里长的河流划船,最后在巴生河与鹅麦河交界处的烂泥滩上岸。这个烂泥滩后来发现锡矿,飞上枝头变成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

严格来说,我们并不住在真正的2路,而是位于2路和火车轨道之间的一块狭长空地。这里没有路名,于是大家就地取材叫2路。我们搬过来的时候,高高低低的土地上,已像补丁一样盖起一间间非法屋。那时人口增加太快了,政府根本来不及建足够的房屋,对于民众随兴所致到处盖房子,他们很大方地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于是,在拥挤的吉隆坡市区找不到地方落脚的马来人、印度人、华人,纷纷退到这里。白天,他们四散于各处挥洒汗水,推动着国家的建设;夜里,他们栖身于这个没水没电的简陋木屋区。虽是非法屋,每家每户却都有门牌。门牌通常是大选前或人口普查时发的,但因为非法屋不断增建,加上木屋区的房子是“一堆堆”,不是一排排的,于是门牌总是不按牌理出牌。

比如,我们家是259号,隔壁却是261号。有时两间屋子中间忽然多塞进了一间,便得硬生生编出个“259A”的牌号。一个外人是不可能依据门牌在这里找到人,邮差也不会进来。马来西亚邮政服务并没有涵括非法木屋区。唯一邮差会送信的地方是我们家右边的包公庙。庙是有登记地址的,我们家大部分邮件都寄到庙里。

我们家在路的尽头倒数第三间,左隔邻是一户印度人,再过去是华人,再来就是旧区垃圾站。由于房子实在太过破烂,父母和群姐在我们搬进去之前,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每天去铺石灰、钉板、油漆、毒白蚁。等我们搬进去时,门牌259甚至成了2路最“文明”的住所——我们是唯一有冲厕系统的家庭,而其他住户只在厕所底下挖个洞。

那时我刚遭遇车祸,眼睛动完手术,只能躺在帆布床上休养。看着父母和群姐天天推着鸡公车来回21路和2路,把家当一件件运过去,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很是郁闷。搬进去的第一天,一场倾盆大雨,导致屋前大沟渠的脏水倒流进家里。那天,我的心情跟外面飘来的阵阵垃圾酸腐味一样酸。

我们的房子还不是最糟的。火车轨道另一边的木屋区,地势更低,地面像刚刚被下了几百发炮弹,不是坑洞,就是积水,而上面几乎无一例外地盖了房、住了人。

比起来,我们家简直是示范屋。父亲把房子整顿得很好。他请人在屋后挖了一口井,洗衣煮食冲凉都从井里汲水。电源比较复杂,整个木屋区唯一有电的地方是包公庙。最初,我们除了大光灯和火水灯,偶尔也发动屋外那台轰隆巨响的发电机。后来父亲做了包公庙委员,就理所当然地把庙里的电“搭”到家里。从此,每个夜里,都有包大人“照”着我们。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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