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谷底有什么 02

1991年，我把《火箭报》的私营权交还回去那年，我的两只眼睛正式完蛋。

医生宣判“已经没有办法”的那一刻，长久以来的寄托、所有的希望瞬间坠落到悬崖粉碎。我的生命走到了谷底。

我没有哭，没有激动，没有崩溃，我只是心灰意冷。我绝望了。

金融风暴、木屋失火、公司淹水、遭人欠债、政途结束、双眼变瞎……，一个人身上能够发生的坏事一一排着队出场。我像一只在沙滩上搁浅太久的鲸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在怡保路私立医院租了个床位休养，生活剩下两件事：吃抗生素和滴眼药水。药物的副作用使我产生幻觉：有时是很多头像在眼前摇晃；有时是一只大甲虫迎面飞来；有时看见死去的亲人，我以为我快死了……想起孩子还那么小，我请求他们别那么快把我带走……

更多时候，我只感觉到痛。无法言语、无法形容、无法思考的痛。

我终于心生恨意。

自小到大，身体缺陷而导致的不顺遂我都忍耐了下来，我从不怨天尤人，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怨恨。我气老天爷：为何偏偏选上我？为什么？过去那么多的失败，是因为我视力不好？还是自己知识不够经验不足？为什么那么多人看不起我？不，也有人帮助我、提携我啊？女儿才五岁、儿子四岁，我拿什么养大他们？以后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个瞎眼的父亲？为什么我会走到命的谷底？为什么？很多的为什么，没有答案。

然而，我没有想过寻死，一次都没有。或许又是天生的生存主义作祟吧。

我住院次数太多，又住得太久，渐渐地，亲友不来了，只有家人和阿杨常来。但我的心情很烦躁，根本不想见人，任何人。

有一天，孩子来探望我。儿子带着幼稚园课本，爬上病床要给我看。我的心情很郁闷，对他说：“你走开吧！”天真烂漫的儿子无法理解我的心情，他只想要和爸爸分享他的书。

他用小小的手，笨拙地打开书本，摇摇晃晃地递到我的眼前，他的脸上充满纯真的期待……我不忍再拒绝他，随意瞄了一眼……

神奇的事发生了。

我竟然看到书本上的字，上面画的苹果、皮球、长颈鹿也一一辨别得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过去几年，因为视力减弱，我很少看书，没想到眼睛已恢复视力！

经医生检查，确认左眼恢复了百分之四的视力！换言之，我能看到两寸之内的东西。失而复得，我重燃希望。我祈求上天：请让我以这两寸视力闯天下。我不贪心，只求赚够钱养大孩子就好。

此后几天，儿子那本幼稚园课本一直在我脑海中徘徊不去。倒不是因为它为我重燃希望，而是里头的画实在太丑了！我问阿杨是哪家出版社的作品，他说了一个当时最大出版社的名字。我很惊讶，这样的书若是由我来做，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出院时，我的人生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做出有质感的童书，造福孩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