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Ch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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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南方,不相信有什麼本質上的東西,覺得什麼都是相對的,是建造的;有著過分矛盾與擔憂的思考,不確定能否被稱作悲觀。還沒有養貓。 小小的樂趣、曾經輝煌的夢想:歡迎訂閱 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ck1nUBFuRCnNiVi8U7gHOQ

《離開後留下的東西》:遺物整理師對生死的告白

「真正留下來的不是房子,不是從什麼學校畢業,也不是錢,而是我們曾經愛過的記憶,愛與被愛的記憶會一直保存很久,即使在我離開人世後,也會溫暖地覆蓋著世界的某個角落。」

我一向對韓劇(或是可以說與韓國有關的種種)有某種無法言之的排斥心理,但前陣子一口氣追完《我是遺物整理師》後,對於韓劇有了完全不同的想像:近乎完美的人設、劇情編排以及整體風格等。但是我今天不是要來談這齣劇的(當然也有所關係),而是這齣劇的原型故事,韓國遺物整理師金璽別寫的《離開後留下的東西:遺物整理師從逝者背後領悟到的生命意義》,當然,我必須得先談一下我對於生死的基本認識。

「死亡是生者的事。」-Nobert Elias

一. 與生死的認識

我記得我在幼稚園到國小中低年級的時候有一個很大的「怪毛病」—很愛哭。你可能會覺得納悶,誰小時候不是這樣的?然而,我的愛哭在他人看來是毫無理由、跡象(不是想睡覺、累了或餓了),也沒有任何可以透過超能力連結到的事情,那時候父母透過醫生找到可能的答案—鼻淚管組塞,表示長大就會好轉—我已經不確定當時的我對於這個答案的接受程度,但我清楚記得我「真正」愛哭的原因。我時不時會想,「如果有一天,照顧我的爸爸媽媽離開或不見了,我眼前所經歷的所有也跟著一起消失了,而我永遠沒辦法再回來,回到這個世界,那之後的我會在哪裡、那裡有些什麼、我還是像現在這樣嗎?」這之類的問題,像是前屋主的主人不斷在已經住進新主人的舊家徘徊,偶爾鼓起勇起上前敲門,想知道裡面變成什麼樣子,而在敲門的時候,我的眼淚就會跟著流出、落下,沒記錯的話,那地點會是教室的桌椅、寬廣但昏暗的玄關以及吵鬧的樓梯間,而時間是有風紀股長巡邏的中午午休、第二堂二十分鐘的課以及放學後寫完作業在等待練球的期間。

長大後我因為這樣的理由而哭泣的次數逐漸下降,就事實而言—如果有的話—似乎應證了那醫生的說法,但我仍然無法接受,至少不是完全接受。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也無法知道,唯一能確定的是長大後的我,與那很長的時間裡為那樣的事而哭的我形成巨大的對比。我變得很少哭泣,就算哭的話也不是為了那樣的事,可能是重要的考試考差、輸掉圍棋比賽或是受到他人羞辱讓我吞不下,總之就不是那樣的事。僅有一次,我再次因為那樣的事掉下眼淚,是三年前我阿嬤過世的時候,在告別式與火化的現場,我依舊掉下了淚水。之後一些經歷與事情—談戀愛、普悠瑪事故以及疫情等,讓我彷彿又重新找到了那個曾經對生死特別敏感的自己,但不同的是淚水已不再為此落下。

我想這謎一般的生命經驗,用社會學還是心理學的認知基模、社會化過程以及重要他人等一套概念解釋外顯得稍嫌博弱,用超自然的角度頗析又顯得矯情,那不如就當它是我與生死的認識(邂逅也顯得矯情)吧,只是時間或許早了一點。

二. 離開後留下的東西

雖然「啟蒙」的早,但是我對於生死的認識坦白說也沒有比一般人多多少,只能說對於生死具有矛盾與複雜情感的人類,我們始終很少「真正」談論生死。要使我比較完整的認識生死的,是上文提及的劇與遺物整理師的原型故事。

原先擔任禮儀式的作者,是在因緣際會下才成為遺物整理師,關於此職業的描繪,作者認為,這職業不是什麼很有展望、收入很高的職業,除了必須負擔極大的身心理壓力,還有更深層的使命。

「我們只不過是幫亡者搬家的人,這是身邊的人也都可能遭遇的經歷,帶著這種想法把它當成是自己家人的事來面對,才是從事這項工作最需要的態度。」(p.203)

在閱讀後,我發現人們對於生死的忌諱完全顯現在鄰居對於作者的排斥心理,包含作者的公司、用車以及設備等,使作者公司歷經數次的遷址,這樣的排斥心理如同我們對於核廢料的態度。即便如此,作者仍舊擁有堅強的意志與使命感,也擁有同樣善良的員工,代替亡者的親戚、朋友、鄰居甚至是寵物等整理亡者的遺物。在作者於此書分享的故事中(當然僅是作者許多經驗的截取),讓我再次體認到人類是多麼複雜的生物—雖然我一直對於此理解有所質疑,我們如何/何以評斷其他生物就不複雜—本該是滋長幸福的沃土,最後卻變成謀殺的廢墟;本該有家人陪伴的晚年生活,最後卻在孤島死去;本該是擁有最緊密血緣的小孩與父親,最後卻因為生活的辛苦而讓小孩與自己一同結束生命。作者不是檢調人員,不是要用精確的科學語言向我們分析死亡原因與殺人動機,而是要告訴我們:

「『痛苦』,要活著才能體驗,『幸福』也必須活著才能品嚐,人生不可能沒有幸福,也不可能沒有痛苦,但是我們卻只想其中一個」(p.136)

當然,也有躺在床上、寧靜死去的亡者,這在作者看來是大家都嚮往向世界告別的方式,我也不例外,但願我們都能如此。

在整理遺物的過程,作者與員工除了要面對人—不解的鄰居、友善的親戚、惡劣的房東等—還要面對亡者死亡現場的環境—乾淨舒適的房間、酒瓶滿地的地板以及佈滿惡臭與排泄物的如同地獄般的空間,人與環境,都是作者與員工們無法掌握的,有時甚至讓作者百般痛苦與無奈。然而,在工作現場有一個生命的存在/不存在,陪伴亡者的逝去,見證亡者死亡的剎那,那是亡者的寵物,在作者的故事裡通常是狗(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貓)。狗在作者的故事中有三種角色。第一種是會在亡者死亡後因動物性的本能啃食亡者大體的狗,這在作者的想法中極為正常,我也認同;第二種是會躲在亡者家裡某個角落的狗,作者便領養了這樣的狗;第三種是堅強抵抗動物本能的狗,忍受著極度的飢餓,最後在在亡者的身邊倒下,以及因為不斷吠叫導致眼睛受傷的狗,這一種是令我感到最深刻的,有種說不上來的力量把我拉進狗狗與亡者共處一室的畫面,體會什麼是真正意義上的共生。作者對於人類與狗之間情感的解析,非常的直接也坦白:

「伴侶寵物不會帶給我們傷害,他們不會表裡不一,不會背叛,更不會棄我們而去,牠們的信任沒有止境,牠們的愛沒有條件,而且始終如一地守在身旁。牠們更不會誤解,也不會利用我們的真心,所以我們養寵物當伴侶,從中獲得莫大的慰藉。」(p.177)

我想,這大概是人類與寵物的情感會如此緊密的原因之一吧。

人的一生有許多追求,無論追求的是什麼,我們都會想要為不同追求的階段留下紀錄,可能是100公尺比賽的獎牌、書卷獎獎狀以及與情人間的信物等,這些在作者眼裡應該是死後值得被留下的物品,是回憶的錨;然而,作者提醒我們,有更多的東西是死後無法帶走的,對於我而言更像是「記憶空洞」的,就是我們在直視那個物品時,腦中沒有任何的畫面,而是冰冷的價格數字。

「真正留下來的不是房子,不是從什麼學校畢業,也不是錢,而是我們曾經愛過的記憶,愛與被愛的記憶會一直保存很久,即使在我離開人世後,也會溫暖地覆蓋著世界的某個角落。」(p.164)

我沒有完全認同這段話,因為我認為房子與學校也是愛與記憶的定錨點,但這段話卻是我認為這本書啟發我最深的,讓我認識我自己,我是多麼的被愛著,而我也應當給予世界同等的愛。

三. 我的墓誌銘

大二必修社會學理論的第一堂課,老師出了這堂課的第一份作業:人生墓誌銘。老師的用意是要我們好好思考我們想要什麼樣的人生。我回去想了好久,用嘻哈的歌詞表達,似乎因為當時阿嬤剛過世沒多久,裡頭寫的是親情、工作以及對於這個社會的責任感,最後四句是這麼寫的:

不懈怠 一直fight 別讓世界有所虧待
不懈怠 一直fight 看見美好社會的到來
不懈怠 一直fight 等我聽不見你的呼喊 躺進棺材 我的人生才真正走完
不懈怠 一直fight 這是我的期待 我的墓牌

雖然現在回頭看這歌詞顯得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過於強烈或是又經歷了什麼,但根本的想法仍然存在我的心底,希望它永遠不要改變。

最後,想送給這篇文章的讀者、我的愛人們以及我自己,作者在前言講的最後一段話。

「懇切希望透過我的遺物整理經驗,能讓讀者更加懂得珍惜身邊的人,重新尋回生命的意義。也希望讀者能心存感謝地和自己所愛的人一同生活,並領悟到『只是生活』和『心存感激地生活』兩者之間的差異。」

在這疫情侵擾下的日子中,我們難免亂了步調、失去動力甚至不斷的否定自我與懷疑一切;然而,我也不斷試著提醒自己,在我好端端在家裡寫這篇文章的同時,還有好多好多人正在許多角落努力地守護著我們,縱使在政策的制訂與執行有那麼多的懷疑與批評,都不能否認那些「為他者續命」的努力,我也想藉此文章對他們說一聲感謝。

金璽別, 蕭素菁(譯者),2016 。台北:商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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