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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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人類學

面容的縫隙

門打開了。門關閉了。掩上了壹半,還有壹半露出了過道和窗戶。

這時她用手推了壹下門,試圖關緊,但是不夠用力,門堪堪留住壹道縫,柔軟的金屬鎖舌嗒地觸碰門框,又輕輕地被彈了回來。


總是差壹點。


敞開的空間,走向敞開,從壹個樹杈走向更加粗壯的樹幹,因此能去到盤根錯節的樹根,或者其他細細的枝椏。困意席卷了房間,被子,枕套,水杯,桌子,彌漫在她正在閱讀的紙頁上,文字模糊起來,有時放大,有時縮小,周圍圍繞著壹層白色光圈。每個字的大小也似乎變得不同。


疲倦。這種疲倦是那種沒什麽好寫的疲倦,白色的疲倦,像是書籍的硬殼封面,捧著它發呆,遲遲翻不到下壹頁,實際上翻開了也是壹面白紙,又壹面白紙,上面寫著:致xxx。不知道有什麽用。那種疲倦壹滴壹滴地滴水,在水管上冷凝,從水管上滴落,就像冬天的清晨,樹枝上下垂懸掛的露水。


脖頸上的皮膚很薄,如果用手摸能摸到硬骨頭,再往上是發根,很短的發根,順著頭皮撫摸頭發,就像把手伸進沙堆裏壹樣,松散,有壹點柔軟,但是介於軟和硬之間,頭發的韌性很好,或者是延展性,總之能彎曲成各種樣子;可是同時,它們又不像水流或者果凍壹樣。說起這個來,水流也不是壹味柔軟的,如果從很高的地方垂落下來,或者水速很快,那麽沖擊力是很強的,甚至能割傷皮膚或者給人重重壹擊。同樣,水很柔,但冰卻很硬,能把額頭撞出壹塊大包。這種軟和硬有什麽規律呢?


我想寫壹本小說,這本小說的內容就是寫小說的過程。如下——


如果要寫小說,首先要壹個人物,那麽我就得想壹下人物的外貌。好吧,先假如我的主人公是個姑娘,那麽,就是這樣:她短頭發,有著飛得亂七八糟的劉海,右臉頰有壹個小酒窩。或者:他戴眼鏡,長臉,不茍言笑。


這都什麽啊。我吐槽到。


為什麽小說要有壹個人物呢?或者,為什麽人物就必須有壹張臉呢?我無法理解。即便我的小說壹定要有壹個主人公,也可以是這樣子的:她是由各種線條組成的,曲折的、正在塗改中的線比較多,確定的直線也有,但是直線也不免被壹次次改動、被曲線遮蓋住。她是壹個橢圓體,但是有時也會有壹些正方形三角形的棱棱角角。她的面容不可說,也許人們會以為是由很多顆粒、水汽組成的,總之不太有壹個定型,我也記不住她長什麽樣,也許是壹張平面或者壹個曲面,或者幹脆沒有面,內外在不斷地運動、翻轉、顛倒、沈默。在需要的時候眼睛也可以作為嘴巴,那些孔簡直不可理喻。也許就是,顏料的坑坑窪窪和音符的高低起伏。像是壹道縫吧,我們的眼睛、鼻孔、嘴巴?像是那條在小說開始前我介紹的門縫?總是閉合不了,走向敞開。開放不是——閉合才是壹個幻象,蜃景。


想想我們的住所就知道了,即便在不開門不開窗的時候,空氣也總是流通的。無間入無隙。我以為已經完全閉合,但想要越過界限內外交換的顆粒總是能找到比自己更大的洞口。所以所謂的閉合更像是壹個心理安慰,我們脖頸之上的地方,那個被成為面孔和臉的東西,才是最應該讓我震驚的。因為這層外在包裹的皮膚也許是本不該存在的,並不是先用顏料刷好了壹個肉色的曲面,再在上面戳上七個洞眼,不,不是的。恰恰相反:這些洞眼無限延展的空間,沒有內外分隔的空間才是常態,那個肉色的曲面才是最後安裝上去的,曲面把空洞割開了形狀,限制住它。安裝這個曲面,就像手機、螃蟹、蚌。空和氣本身是無處不在的,是塑料膜或者塑料袋把壹部分空氣裝了起來,由此把內側和外側隔開——塑料袋內和塑料袋外不再是同壹種介質——也許它們的化學成分還是壹致的,但是在本體論的意義上已經不同了。


因此,觸摸是互相接近的壹種狀態,是在安全的隔絕之後的壹種偽善。觸摸不渴求著直接的接觸,而希冀著壹種分離的接觸,建立在分離的哲學之上、無限距離之上的壹種嘗試靠近的意圖。


說回我要寫的那本小說:所以人物的外貌就是這樣了。她沒有臉,沒有外貌,沒有面容。也沒有人們看似最珍視的眼睛。她不需要“看”,只需要“知”。那麽我會給她安排什麽動作描寫呢?她是否有觸覺,是否能行走?也許能,也許不能。她更像是回旋的煙霧。自我指涉,也許?


還有時間差,當我試圖知道我自己,或者試圖知道壹個外在於我的東西時,我已經改變了整個系統的狀態,我想知道的也許是我自己、外界在A秒的絕對狀態。可是,當我「想知道」這個想法發生時,壹個事件發生了,這個事件引起了其他事件的連鎖反應,我想知道的對象改變了。這要怎麽辦呢?我的主人公又是否會有這壹困擾?


不她也許沒有。因為她不只是時間在某壹狀態下的壹個切片,固定,凝固,不變。她是許多許多的瞬間堆疊,是時間本身,痕跡本身,記憶本身。之所以在某壹瞬間某壹對象的絕對狀態不可知,是因為主體和對象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正是因為主體的變化導致了對象的變化,主體的變化會不斷地導致對象的變化,因此知才成為了不可能的事情。它意味著「絕對性」的湮滅和「可能性」的誕生。在這壹變化的瞬間,什麽是絕對的?也許關系的指向是絕對的。主體對於對象「知」的渴求是絕對的,且那支箭,即便它所指的方向會波動,但它的存在本身是可以肯定的。謬論就在於人總是希求在「知」的過程中對象和主體的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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