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筆記】窒息 (Suspiria) — 女巫的群魔亂舞

一定有許多人看到預告，會聯想起納塔莉波曼的【黑天鵝】。想著：這會不會又是一部不瘋魔不成活，講述藝術家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逐漸失去自我的心理驚悚片？

但如果你看過網路上釋出的三十秒預告👇

「舞者在充滿鏡子的練舞室裡面，凹折自己的身軀，像是大法師上身一樣，被不知名的力量驅策著，把自己的肢體擺弄成各種不可能的角度」，你就應該有所緊惕：這部片子絕對不止是瘋魔成活那麼簡單。

（以下微雷）

「我到底看了什麼！？」大概是很多人出了電影院後的第一個反應。只能說，有這種想法的你不孤單，因為這部片實在太狂，包含的訊息量極大。

從劇情線上面概述，大概是「少女逐夢記」+「失蹤懸疑推理」+「老人尋妻記」+「女巫召喚魔鬼獵奇殺人記」。聽起來支線龐大，但這部片狂就狂在，這麼多元素，竟然可以奇異的融合在一起，交織出一部擁有極高藝術價值的電影。

我在進戲院之前，非常擔心這會不會又是一部預告看起來很獵奇，但整部片步調冗長緩慢，觀影過程會讓人想睡到不行的藝術片。而這部片一開始的前三十分鐘，我都還提著一顆心，生怕這件事成真。但等到預告片裡那個凹折的女舞者片段出現後，我就知道：「恩，這部片的十八禁沒有要跟你開玩笑，這是一部真正驚悚的驚悚片。」而接下來的劇情發展，節奏也抓得非常好，恰到好處的恐懼驅策著你心中對主角的擔憂，但最後結局又來個翻轉，狂灑鮮血，滿足邪典片迷對屠殺場景的期待。

好的，不管劇情了，讓我來講講這部片令我五體投地的地方。

首先是這部片運用了大量符號跟意象，從聽覺到視覺，一路上都給人莫大的驚喜。假如你對文學、舞蹈、戲劇、藝術的各種文本都略有研究，那你就會像我一樣，如同身體裡所有可以為你帶來感動與狂喜的感應器，都被這部片子的手給一一撫過，一邊看，一邊著迷於這個劇組所有的創作者，導演、編劇、演員、攝影、美術集體創造出的世界。

電影名字 Suspiria，直譯的意思為「嘆息」，而電影中用了大量的喘息聲、嘆息聲來強化這個主題。不管是女主角母親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時發出的聲音，還是舞團表演曲目時舞者發出的嘆息聲，都體現了這個主題。

另外一個我不斷注意到的符號，就是「三角形」。三角形的奇特之處就在於，當平的那面朝上（倒三角形），它看起來像個容器，象徵陰性特質；但當它尖端朝上（正三角形），卻可以變成一個武器，象徵陽性特質。在這部講述女巫主題的電影裡，倒三角形的意象是被放大描述的，但看到最後出現的殺戮場景，卻又覺得這個隱喻，在那個場景一下子變成了陽剛的正三角形。可是對照魔鬼殺人的方式是留下死亡之吻，又可以說，這是一種獨特的陰性暴力。

而「三角形」這個符號是如何被運用的呢？

- 片中提到的邪教母親有三個：「黑暗之母」、「淚水之母」與「嘆息之母」，這恰好呼應了基督教聖父、聖靈、聖子的概念。

- 而導演在角色的設計上，也說白夫人、瑪柯絲與心理醫生是佛洛伊德心理學中，本我、自我與超我的三個角色，又是一個三角關係。

- 片中跳舞的動作設計，其中一個引人注目的動作是演員雙手交叉放在頰邊，看起來像是個V，這也可以看成一個有著開口的倒三角形。

- 另外，導演談到在創作的過程中，劇本編寫是創作、拍攝過程也是創作，到最後剪接又是另外一環創作，這也是一種電影創作過程中「三」的符號。

而提到女巫這個題材，我在觀影過程中，一直很擔心會不會有男性凝視(male gaze)出來搗亂，用粗暴的手法將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中，對女性生殖力的懼怕，變成像異形裡那樣，直接把異形出沒的地方，塑造得像陰道那樣潮濕粘膩，並賦予異形大量繁殖能力，讓大家對這隻長得像男性生殖器官，有無限繁衍能力的怪物心生恐懼。

雖然我很喜歡異型這系列作品，但我不喜歡透過男性導演的眼睛去看女性，因為他們的框架通常會傳遞出，自身在成長過程中，來自陰性壓迫造成的創傷而帶有的一種扭曲。在欣賞他們的作品時，得知道這層關係，才不會受到他們框架的潛移默化。

但好險沒有，這部電影裡面沒有male gaze。Suspiria描述的女巫雖然邪惡，但那是一種你捂著眼睛也想透過細縫看完的妖異之美；既害怕，卻又情不自禁的為之著迷，想要飛蛾撲火般靠近。

電影裡唯一顯著的男性角色就是年邁心理醫生，而他甚至不是男演員扮演的！這點也是個很有趣的小彩蛋，有興趣知道醫生是誰扮演的，可以自己去找一下線索，不難找到答案。

接下來想提到的是，女主角惡夢中所看到的蒙太奇畫面，裡面的東西超級意象，全部都是符號，但是卻非常和諧地塑造出一種「惡」的意象。尤其是頭髮，頭髮真的是女性在成長過程中，塑造自身性別意識很重要的元素。小的時候你畫畫，長頭髮的多半會被當成女孩子，短頭髮的會被當成男生。而電影把頭髮這個意象收編的極好，讓它不只是女性陰柔美麗的象徵，更傳遞出浴室排水孔堵塞元兇，那種陰暗噁心，讓人不舒服的感受。

最後，我要讚嘆這部片的舞蹈藝術成就，裡面舞者所帶來的美麗表演，成就了這部片的高水準。我很少看到類型片可以劇情合理、鏡頭設計充滿巧思、音效到位且幫忙說故事、同時演員表演還可以十分精彩。

總而言之，這是部你就算看不懂那一堆抽象符號，還是可以享受劇情的十八禁恐怖片。但如果你看得懂那些符號，你的享受將會提高不只一倍。真心喜歡這部電影，相當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