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日常》29：電梯

　　今天是幾月幾號呢？

　　從事情發生開始一直到現在，到底過了多長時間呢？

　　我完全不知道。

　　用到「年」這個時間單位可能有點誇張，但我幾乎可以確信已經過了好幾個星期之久，甚至好幾個月也說不定。

　　當然身上也不是沒有帶手機，只是手機早在事發之後的第三天就沒電了。沒電的手機就如同失去靈魂的肉體，只是一塊黑黑的、完全沒有任何功能的東西。如果硬要賦予它一個功能的話，大概就是遇到壞人或是討厭的人的時候，可以拿它朝著那人的臉上砸過去，用力一點應該可以砸他個頭破血流吧。

　　可惜在這狹窄的空間裡頭只有我孤身一人，所以沒有機會去使用到這個功能。

　　似乎有點離題了。

　　我想說的是，在這個狹窄空間裡面我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太陽、星星、和月亮，我只能從鏡子上看到日漸頹廢的自己。所以自從手機沒電之後，我就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我不知道從事發到現在究竟過了多久，我只能從我長滿了落腮鬍的臉上判斷出，我可能好幾個月沒有刮鬍子了。

　　跟女朋友約好的旅行也早就泡湯了吧。

　　本來跟她約好早上八點要到車站去坐火車的，但是我被困在這裡完全沒辦法出去。也不是沒有試著打電話跟她說說我的狀況，但是該死的這裡一點收訊也沒有！在手機沒電之前我可能打了上百通電話給女友還有其他人求救，但是沒有一通打得出去，連簡訊也傳不出去，我只能乾看著漸漸流失電力的手機然後完全無能為力。

　　她一定很生氣吧。

　　明明說好兩天一夜的旅行，也計劃了很久、期待了很久，沒想到竟然在出發當天被我放鴿子，她一定氣得想要跟我分手吧。

　　但是過了這麼久，氣也應該消了吧，可是氣消也不代表她就不會擔心、不會難過、不會絕望，我想她可能以為我已經死了吧。

　　不過我可還沒死。

　　我一點都不想死，因為我想一直撐到這樁怪事的結局，我想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奇怪的事，在死之前一定要明白一些什麼才行，而我現在什麼都不明白，所以我可不能死。

　　在這個靜謐的空間裡一切都是靜止的，唯有牆上的紅色數字，它不停的跑著。

　　85、86、87、88、89、90、91、92、93、94、95、96、97、98、99、00、01、02、03……

　　從事發到現在為止，一直在循環著，完全沒有停止過。

　　我可不記得我家是住在有99層樓高的摩天大樓，所以它肯定是壞了吧。

　　當然是壞的，而且壞得很澈底，否則我也不會被困在這裡，就連牆上附設的對講機都起不了作用。

　　不過我倒是很懷疑，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了都沒有人發現我？

　　照理說經過這麼長時間，我早就應該被救出來了，但是我沒有，甚至從這裡我聽不到外頭有任何動靜的聲音。

　　這一點是我始終無法理解的，所以我才會說這是一樁怪事，極其怪異的事！雖然我認為自己擁有非常卓越的推理能力，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卻完全無法推理，因為這根本一點道理都沒有啊！

　　所以我對於這件事情的真相有著非常強烈的欲望，就算不為別的，基於好奇心，我也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不弄個明白我絕對不會閉上眼睛！

　　雖然說以人類生命之脆弱，不是你說不想死就可以不死的，不過我除了脆弱的生命之外，我還有頑強的意志，以及，裝了滿滿一個後揹包的糖果、零食、麵包和飲料……好吧可能我之所以能夠存活到現在靠的都是這些食物，但要是我沒有頑強的意志，我可能早就瘋了，而不是還能這麼理智的在這裡跟大家說故事。

　　不過我想再怎麼撐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我看著揹包裡那僅剩的兩包洋竽片和半瓶汽水。

　　當這些東西吃完之後，接下來我能吃的，就只剩下被我遠遠丟在角落的，那一包一包用塑膠袋包起來的，排洩物。

　　真到了要吃那些東西的時候，我可能就沒辦法保持冷靜的跟大家說故事了，我會直接瘋掉。

　　真的，我會直接瘋掉，甚至不排除咬舌自盡。雖然我有頑強的意志，但是要我吃那些東西，我還寧願吃自己的舌頭。

　　……算了吧，雖然以往大人們都會苦口婆心的勸我眼光要放長遠，要為自己的未來著想。不過現在這種狀況，如果要我想未來，我一定會越想越煩燥，最後能得到的不是美好的未來，而是憂鬱症。

　　我還是發呆吧。

　　這裡沒有任何可以打發漫長時間的東西，所以我能做的，只有發呆、睡覺和回憶。

　　說到回憶，我又能回憶什麼呢？

　　人生多的是不開心的回憶，但一般我極不願意再去回憶那些事而搞得自己心情鬱悶，所以我能忘掉的就盡量忘掉，忘不掉的就避開它。我只能一個勁兒的在腦海裡搜尋那些讓我做夢也會笑的美好回憶。

　　可嘆的是我這個人啊，活到了三十歲卻一點值得回憶的事情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被禮教壓抑的關係，從小我就循規蹈矩的過著平凡無奇的生活，沒有所謂的冒險、沒有所謂的瘋狂，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麼值得令我再三回味的事情。

　　硬要說有什麼美好回憶的話，大概就是我在去年8月交了生平第一個女朋友吧。

　　談戀愛是我一直以來就很想做的事情，可是我竟然到了29歲才開始自己的初戀。跟別人比起來真的是晚了很多很多年，不過也因為這很多很多年的期待，在她終於答應成為我的女朋友的那個時刻，我才能感覺到那無以復加的快樂。

　　跟她交往到現在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這期間我們有過無數次的約會，而每次約會到了晚上，女友就一定會央求我帶她去看夜景。

　　「我最～～喜歡看夜景了！」女友說。

　　「為什麼？」我問。

　　這時候女友就會以一副「你這不解風情的呆子」的口吻說著，「你都不覺得兩個人一起欣賞這麼漂亮的夜景，是件很浪漫的事嗎？」

　　呃……老實說，夜景這種東西本身就不太能引起我的興趣，不過我還是每次都願意陪著女友一起去看夜景，因為我發現，比起夜景，女友臉上那洋溢滿足的微笑才更值得我去欣賞。

　　只要她快樂，我就快樂。

　　忘了確切的時間，但有一次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夜景，因為那天正好趕上了英仙座流星雨。

　　我們開車到山上之後，找了一處僻靜無人又不至於太過深山的地方，在地上舖了一塊帆布就直接坐在上面邊野餐邊欣賞美麗的夜空。

　　看著一道接著一道熣燦的流星劃過天際，女友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得不斷拍手大喊「好漂亮喔！」，一邊仍不忘將餅乾塞進嘴裡。

　　「這麼多流星妳不趁現在趕快許願嗎？」

　　「我早就許好啦！」

　　「妳許了什麼願？」

　　「秘密。」

　　吃完手上的餅乾之後，女友突然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你不覺得……如果人生也能夠澈底的燃燒自己，也能夠像流星一樣綻放出耀眼光芒的話，那麼就算是在轉瞬之間便隕落了也無所謂嗎？」

　　我聽了有點傻眼，因為平常的女友根本不會說出這麼感性的話，所以我還真有點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

　　雖然我也認同女友的話，如果人生能夠活得如流星一般精采，我也不會在意自己到底能活多久。所謂的人生啊，能活多久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這趟旅程是否值回票價吧。

　　不過平常貧嘴貧慣了的我，可不想給女友這麼感性的回答。

　　「我只覺得，如果我是流星的話……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一定超痛的吧。」

　　我表情認真的說出了這種欠揍的話。

　　「你真的很殺風景欸你！最好去摔個鼻青臉腫啦！摔死你！哼！」

　　「哈哈！」

　　當然女友也知道我是在開玩笑，所以並沒有真的生氣，她還是很享受的摟著我的腰，然後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露出一臉幸福的微笑看著天上的流星。

　　※※※

　　當我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嘴角是上揚的。

　　或許這就是所謂值回票價的人生吧。

　　但是我覺得還不夠，遠遠不夠，我多麼希望還可以再看見我那可愛的女朋友，我想要再抱抱她、再親親她，然後跟她手牽著手繼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但是還有那個機會嗎？

　　被困在幾乎絕望的空間裡頭的我，完全看不到那樣的機會，我只能不斷的祈禱，祈禱希望之門能有開啟的那一天……

　　停了。

　　我的身體忽然有一種「停下來了」的感覺。就好像是坐公車時，司機突然煞車的那種感覺一樣，只是橫向與縱向的不同而已。

　　而這一停，令我驚覺到了一種極不尋常的事態！

　　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直到現在我才感覺到停止，那也就是說，在此之前，我都是一直處於移動的狀態之中？在幾個月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一直在移動？

　　這怎麼可能？！

　　我住的這棟樓只有八層啊，就算是從地下二樓上升到最頂樓的八樓，也不過是一分鐘以內的事啊！不可能有那麼多的空間可以移動的啊！

　　那麼此時此刻，我人到底在哪裡？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紅色數字，它停在07。

　　然後，慢慢的……

　　06、05、04、03、02、01、00、99、98、97、96、95……

　　越來越快！

　　94939291908988878685848382818079……

　　猛然，我整個人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騰空，「碰」的一聲撞到了天花板，就好像是我的身體沒辦法跟上太過快速的下降一樣。我整個人被擠在天花板的角落，全身好像快要支離破碎一樣的疼痛至極而且完全無法呼吸！

　　這種極大的痛苦來得太過突然，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勉強控制住我的理智。但是急速下降的狀態還在持續，而身體上的痛苦也越來越讓我瀕臨崩潰的極限邊緣。

　　我瞄了一眼牆上的紅色數字，紅色數字一直不停的跑著，但是它跑動的速度已經讓人完全無法看清數字了，就像是碼錶上的毫秒一樣。

　　看著不斷跑動的紅色數字，我的心中頓時雪亮了起來。

　　我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為何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人來救我。

　　第二，我將不久於人世。

　　第三，有「人」想要讓我體驗一下當流星的感覺。

　　只有一件事，我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

　　到底是誰，在那天晚上偷聽了我和女朋友的對話呢？

　　2015-09-17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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