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日常》21：好人

　　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善與惡應該如何定義？

　　所謂善與惡這樣的觀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產生的呢？我並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定是在人類出現之後才產生的，也就是說，在人類出現之前，這個世界是善惡不分的。

　　野生動物如果也會分善惡，那牠們就不會互相殘殺了，也就不會出現所謂的食物鏈，沒有食物鏈，地球的生態就會面臨失衡，所以我覺得天地之間根本就不該存有善與惡的觀念。但人類就是喜歡做些多餘的事，硬是要將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歸類於善或是惡。

　　人類明明就不笨，為什麼要做這種多餘的事？

　　每天在報紙上刊登的新聞，歹徒持槍搶劫銀行、男友不滿分手而殺死女友、小女孩在上學的途中遭到綁票……這些種種，我們人類通常稱之為「惡」。某藝人為了幫助災區居民而大手筆捐款、公車司機幫忙抓住對女乘客伸出鹹豬手的色狼並載到派出所將他繩之以法、學生幫助失智老人找尋回家的路……而這些，我們便稱之為「善」。

　　於是我漸漸發現了人類的善惡標準在於：對自己或他人有利的稱為善，對自己或他人有害的稱為惡。

　　那麼問題就來了：人類對於利己而害他的行為稱之為什麼？

　　人類大量的砍伐樹木、破壞森林、濫殺動物、污染環境，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賺錢、為的是能讓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破壞地球上的其他生靈，並且到現在這一刻為止還從來沒有停止過。

　　人類既然懂得分善惡，又為什麼要持續不斷的做出這些事？

　　因為利他或害他，根本不是人類真正看重的事情，人類真正看重的，是利己。

　　利己就是善，於是人類就理所當然的一直去做自己認為是善的事情。

　　看出來了嗎？人類就是這麼自私的動物。

　　這所謂的自私，並不單指對於物質上的自私。很多的社福單位、動保單位、慈善機構還有公益團體，美其名是造福大家，但其實也是自私，他們透過名為「幫助」的手段，讓自己的精神層次得到提升，進而得到一種比其他弱勢更高等的優越感。優越感越強，相對弱勢的自卑感就會越重，於是階級愈發明顯，強者地位更加鞏固。

　　這樣自私的人類跟一般我們所看到的那些會互相殘殺的動物有什麼區別嗎？口口聲聲說什麼「人類跟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在於懂得分善惡」，但人類其實還是逃脫不了上帝所制定的法則，就是根本無需分別善惡。

　　即使再怎麼高唱「懲惡揚善」的觀念，從上帝的眼光看來，人類不過就是地球上眾多生靈的其中一種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如果上帝認為這世間需要分別善惡，那早在人類出現之前的恐龍為什麼要互相殘殺、弱肉強食？上帝為什麼不賜給恐龍辨別善惡的智慧？

　　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不需要分別善惡。

　　所有一切生靈的種種行為，都只不過是一種行為罷了，本來就無關善惡。

　　要不是人類太過聰明，世界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在這個善惡分明的世界裡，毫無疑問，我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超級大壞蛋。被歸類於邪惡的一方並飽受歧視與批評，說實話，我超不爽的。

　　為什麼我會說自己是個大壞蛋？也沒為什麼，因為我天生就是個大壞蛋，沒錯，天生的！

　　好像是從上幼稚園的時候，我就開始對虐殺小動物產生了很大的興趣。比如說我會用腳踩住一條肥碩的毛毛蟲，然後慢慢的施加腳下的力道，慢慢的慢慢的，直到毛毛蟲被我澈底的壓扁，噴濺出綠色的漿液為止；或者是好不容抓到老鼠之後，就慢慢的扯下牠的四肢，聽著肌肉被撕裂的聲音伴隨著老鼠淒厲的尖叫聲，就有一種無比的快感遍佈我全身，讓我神清氣爽、心情暢快。

　　虐殺小動物的快感是上帝恩賜給我的禮物，否則怎能說明我對此產生快感的原因？而既然是上帝的恩賜，就代表上帝並不認為我的行為是一種罪惡。

　　但是愚蠢的人類想的卻跟上帝不一樣。

　　當爸媽發現年幼的我整隻手血淋淋的抓著一隻老鼠，還擺出燦爛的笑容時，他們簡直嚇壞了！我被爸爸狠狠的揍了一頓，而媽媽則是放聲大哭，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雖然我心裡有所不甘，但畢竟只是個小孩子，受不了爸爸嚴厲的處罰，皮肉之痛的威脅讓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去虐殺小動物，但是那份看著生命在我眼前漸漸消逝的快感，還有想要繼續這麼做的欲望，卻一直潛藏在我心裡，無論學校老師再怎麼教導、父母再怎麼責罵，都無法消除……

　　※※※

　　上了國中之後，我第一次嚐到所謂喜歡一個人的滋味。

　　她是一個像洋娃娃般可愛的女孩，我們在學校的社團活動上認識，我們兩個同屬於棋藝社的一員，而每次社團活動我只跟她下棋，因為除了她之外根本沒有人是我的對手。

　　下著下著，我們就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然後產生曖昧，進而互相喜歡。我突然發現喜歡一個人是這麼開心的事情，我想要一直跟她相處下去，一起生活、一起分享彼此喜歡的事物。

　　所以我在她面前殺了一隻貓。

　　我抓著一隻四肢都被我用繩子綁住的小貓到她面前，然後用手抓住貓頭，慢慢的往順時鐘方向旋轉、再轉、再轉，就像轉開汽水瓶蓋一樣。小貓一開始還能發出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怪叫聲，但是當我將牠的頭順時鐘轉了一圈半快兩圈的時候，牠已經叫不出聲音了，不過還是可以聽到頸骨在皮肉裡面咯啦咯啦折斷的聲音。

　　我好開心的看著手上這隻七孔流血的小貓，牠的脖子已經被我轉成螺旋狀，四肢也已經攤軟，不再是有生命的物體了。

　　從有到無的這種感覺真的超棒！

　　我滿心歡喜的將手上的死貓遞給女孩欣賞，但她卻不接手，反而露出了讓我完全無法理解的害怕表情，而且還發出嗚嗚嗚的哭聲，我這才發現她的眼淚和鼻涕已經在臉上流得一塌糊塗了。

　　女孩全身癱軟的坐在地上，表情充滿驚怖的看著我，我注意到她的嘴唇在顫抖，好像想說點什麼卻又說不出來的感覺。

　　「妳怎麼了啊？」我出聲關心，並且上前想要拉她一把，可是當我一靠近她之後，她就像是看到妖怪一樣的發出尖叫，然後用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力氣站了起來，轉身就跑。

　　留下我一個人捧著一隻死貓莫名其妙的站在那裡。

　　隔天我再去她們班級找她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她了。又過了一陣子，才聽說她已經轉學了，可是我怎麼問也問不到原因。

　　為什麼她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我們不是好朋友嗎？身為好朋友不就是要一直在一起，並且互相分享彼此喜歡的事物嗎？為什麼她最後也不好好的跟我告別，而是用那種好像看到妖怪的反應逃離我呢？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爸媽和學校老師的教導。難道說虐殺小動物真的是一種世人無法認同的行為嗎？所以她才無法認同我而從我身邊逃走？是這樣的嗎？

　　失去心愛女孩的痛苦，讓我作了一個決定。

　　我埋葬了被我殺死的小貓，就埋在學校花園裡某一處比較隱密的地方。並且幫牠唸了三次《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希望牠早日往生極樂淨土。

　　我想通了一件事，雖然虐殺小動物是被上帝允許的行為，但是畢竟我現在不住在天堂，沒有直接受到上帝的管轄，而是處於這個到處充滿愚蠢人類的世間，而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告訴我，人類不可能允許我的行為，甚至只要是我做出這種行為，就會被人類憎恨、唾罵甚至拋棄。我也是個需要朋友的人，我也想要跟自己喜歡的女孩在一起，更想要跟家人和和樂樂的生活，所以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我必須當個好人。

　　我必須努力壓抑住想要虐殺小動物的欲望，才有可能跟這世間的人類和諧相處。

　　所以我再也不殺了。

　　※※※

　　我開始每天面帶微笑的面對所有人，對大家客客氣氣的，禮貌也做得很周到，並且循規蹈矩，上學從不遲到早退、考試不作弊、回家也會好好溫習功課。在學校主動積極的幫老師的忙，在家裡則盡量孝順父母，對父母的話言聽計從。發現朋友們喜歡幽默開朗的人，我就拼命去圖書館看笑話全集，將好笑的笑話記在腦子裡，回去說給朋友們聽。

　　就這樣，我發現我越來越受歡迎了，不僅是朋友，連老師和爸媽也都對我另眼相看了。我好開心，覺得現在的生活真是棒極了！

　　但是這一切的開心，卻在我上了高中之後急轉而下。

　　雖然我還是維持以往的態度去面對新同學，但這群新同學跟以前的國中同學完全不一樣，他們根本不領我的情，甚至煽動全班一起來欺負我、排擠我。同儕之間會有一種很奇怪的現象，就是有一部份人排擠一個人的時候，其他人為了討好這一部份人，就會跟著他們一起排擠這個人，而我就是這個人。

　　所以很快的，高一上學期才剛開學不到兩個禮拜，我就突然變成全校最孤獨的學生，沒有人要理我了。

　　其實說沒有人要理我也不太對，因為每節課的下課時間都會有人來欺負我，不是將我的書包丟出窗外，不然就是把我帶進廁所，用水桶蓋住我的頭然後對我拳打腳踢。

　　我不曉得老師為什麼都沒有發現，而我也懾於幾個看起來比較兇惡的同學之淫威而不敢去跟老師講，就連回到家裡想要跟爸媽講，也因為他們忙於工作而沒有空理我，他們就只會叫我自己把冰箱裡的菜拿出來熱一熱配飯吃。

　　所以在我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有繼續被欺負的份了。

　　喜怒哀樂等情緒是上帝為人類設定好的機制。就好比說，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就會感到害怕或是生氣。有些人會因害怕而作出逃跑的舉動，藉此來保護自己的安全，而另外有些人，則會因為生氣而作出攻擊對手的舉動。從我被欺負之後所產生的情緒來看，我很明顯是後者。

　　因為我很想殺了這些王八蛋。

　　但是當我心裡的殺意陡然崛起的時候，許久未見的女孩那張哭喪的臉又在我腦海中浮現了出來。從她臉上滑落的淚珠刺痛著我的心，也提醒了我，必須壓抑住那令我感到無比興奮的殺意。

　　我必須當個好人。

　　我這麼告訴我自己，所以我漸漸放鬆了緊握的拳頭，強迫自己讓笑容重新回到臉上。對，我這張臉就是笑容的家，笑容就算出了家門，也終歸是要回來的，所以就讓笑容回來吧！

　　從此以後不管遇到任何人的欺負或是不順心的事，我都會這樣提醒我自己：

　　我必須當個好人。

　　即使我出了社會之後第一次交到的女朋友居然連續劈腿六個男人，給我戴了超大的六頂綠帽，我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仍然是笑臉迎人，繼續過我的日子。

　　因為我必須當個好人。

　　即使同事在我背後說我的壞話，甚至對我惡意中傷，一旦工作搞砸了就將罪責誣賴到我身上，導致老闆對我的誤會日漸加深，最後終於叫我捲舖蓋走人，我也沒有表示過什麼意見。

　　因為我必須當個好人。

　　即使朋友看我凡事好商量，就拜託我從國外偷帶一堆違禁品入境，結果害我被移送法辦，我也堅決不在做筆錄的時候將朋友供出來。

　　因為我必須當個好人。

　　後來爸爸花了十幾萬才把我交保出來。我們家本來就窮，這十幾萬一花下去，日子更是捉襟見肘。再加上我正好處於失業狀態，卻每天必須要跟爸媽拿錢，才有辦法供應自己還有其他朋友玩樂的費用，我也從來不跟身邊的朋友抱怨過任何一句話。

　　因為我必須當個好人。

　　我必須當個好人。

　　我必須……

　　我為什麼必須要當個好人？

　　我發現這些年來所受盡的屈辱已經漸漸的讓我忘記原本立志要當個好人的初衷是什麼了。反而我卻想起了那深植在我心中的，最根本的對這個世界的想法。

　　明明世界就不需要分別善惡，那為什麼我要當個好人？

　　所有我受過的欺負和委屈，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是有感覺的，但是因為我必須當個好人的關係，所以我一直強迫自己無視那些巨大的痛苦，結果這樣的堅持除了為我帶來如此不堪的現狀之外，其餘根本就什麼都沒有。

　　那我為什麼還要繼續當個好人？

　　為什麼我不能做回原本的自我，不受限於這世上愚蠢的人類制定出來的規則？我根本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因為這世界上根本就不需要分別善惡的，不是嗎？所謂的好人，所謂的善良，還有什麼值得讓我堅持去做的理由呢？

　　完全沒有啊。

　　人本來就應該隨心所欲不是嗎？想愛誰就愛誰，想殺誰就殺誰，這樣不是很好嗎？

　　所以我決定再也不當好人了。

　　我，再也，不當，好人了。

　　所以當我從外面回到家就立刻被爸爸破口大罵「怎麼整天不知道上進，只會在外面跟朋友鬼混啊！」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就往爸爸的臉上揍了下去，然後開始享受般的看著爸爸痛苦的表情，聽著媽媽驚恐的尖叫。

　　真是久違的快感啊！感覺身心都得到救贖似的，舒服得筆墨難以形容啊！

　　我的臉上泛起了發自內心的微笑，然後步伐從容的走向廚房，抽起了菜刀……

　　※※※

　　朋友啊，你敢說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嗎？

　　難道你的心裡從來沒有產生過一絲邪念？沒有遇過任何一個讓你想要除之而後快的人嗎？

　　如果有，那為什麼還要為了那無聊的道德規範而將真正的自己禁錮起來呢？

　　別再自欺欺人了吧！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麼所謂的好人啊！

　　2015-02-17 13:44完稿

　　2021-11-22 02:04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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