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物之壳｜喜怒无常的对手

一

有没有一件神奇的衣服，能让我彻底觉得安然呢？然而，只要是作为人，为人设计，供人注视的衣服，就一定难以脱离世间的某种社会准则。我想，艺术服装秀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敢于挑战“这种准则”。这是一种向往“无拘束”的伟大，并且更甚于“自由”一词。

作为人，我们日常挑战“这种准则”的方式又是什么呢？

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想穿的服装。这些服装或多或少代表着我们各自所属的性别特征。多数情况下分为两类：男性特征与女性特征，完全是基于生理性别而划分的类别。

然而，社会绝不是用二元划分就能被轻易界定的。比起黑白，在此之间的“灰色地带”要多得多。那我们应该如何定义这“灰色地带”呢？会有三者以外的的其它地带吗？非定义不可吗？

非定义不可。

不然会不安。

为了逃避这种不安，我再一次就着牛仔套装飞奔出门。

二

我坐在咖啡厅，每一个座位都填满了。

我待在牛仔连体衣套装里。我很安全。

口红的颜色也很得我心意。这下，我的身体才终于感到安全了。当然啦，有深灰色鸭舌帽定会更好。因此我抱着期待，再次点开网购搜索栏。

灾难。

搜索栏下方，是实时更新的流行搜索商品趋势排行榜。

毫不犹豫点下，不如说是被驯化了的现代搜索技能，算法控制趋势下的无奈。

XX秋冬穿戴，第一位；

XX带货女王好物推荐，第二位；

吃不起的奢饰品泡面，第三位；

…………

不行不行！这都不是我要找的。

那究竟是在寻找什么？我所期待的“外装”，到底是“得体”的代名词，还是灵魂的外显归属？

一名赤裸男子约于今日下午五点从……逃出 …

下午五点…现在是傍晚7:01，差不多该用晚饭了。按掉闹铃，推开玻璃门，笔直向前伸的十字路口，不知疲倦的车流奔息着。此时手机端天气预报显示全天晴朗，未来三天都将无雨。

既然没有雨，裸男会躲到哪里呢？

暴露也得选日子。这样毫无悬疑感的天气，怎么吓得了独身经过废弃隧道的小女生？难怪被发现逃走。真是不幸。

感叹之余，我加快往快餐店的步伐。

“怎么才来！是不是不想干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看你赶紧走人算了，替代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不好意思哈老板，下回不会了，保证不会！”

“你们年轻人啊还能有个下回？再下回下回，一辈子可就没咯。”

“还有小丁啊，你看你这身材，快成气球了都，真不知道你怎么长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小丁不是有一张美人脸嘛。”

陈刻顺手撩起遮我半张脸的厚刘海。是为了不和人有直接眼神接触特地剪的。

“一个大男生皮肤还这么水润，白嫩嫩的，我都想向小丁请教保养的方法了”

“大眼睛遮住干嘛！给爷几个笑一个”

“你要是个女人，我肯定迷上你。”

他们笑作一团，而我只觉得尴尬。打哈哈糊弄几下后，很快又去忙活了。

三

我从来不讨厌快餐店的节奏。刚从破旧写字楼出来的三两职员，才放学课业压力重大的中学生，一边说笑着一边扒拉饭菜的他们，正处于最美好的时光而毫不自知。就在我发楞这当儿，陈刻双手插兜哼着口哨过来，这人平时没啥主见，光会找我逗趣儿。

“你小子又游到哪个世界了，难不成春心萌动，看上哪位小姐姐了？”

顺着他眼神指向看，靠近窗台处，一位梳着利落短发，身形瘦削，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正支着侧颜往外看。

不远处的马路上，车群水泄不通。

陈刻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恍惚了。这女孩一点不像时下流行的白幼瘦风格，而是亭亭玉立，带着一股忧郁却不认输的劲儿。

我移不开眼。

“别傻愣儿了，赶紧上菜吧你，真想不到你好这口。”

四

一抬头，就是苍白的午休时间。

什么样的相遇都不可能掀起我心中多少波澜。那晚的女孩的确惊为天人，可生活总要继续。

我没有如想象中那般迷恋她，而是早早回归原本枯燥乏味的生活。

像我这种无趣的人，做不了什么刺激的坏事，也就只能去书店的推理小说区寻寻乐子了。

转悠了半天都是东野圭吾的片区，怎么都换不了新口味。

还是算了。

自动玻璃门打开的时候，可以看见外面正下着大雨。我没有带伞，只能傻傻站着等雨停。

我就像一个蠢木桩，浑身上下都在释放八个大字。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旁边有只小猫，微闭双眸，看起来很享受。

一切都很静。

连着急赶路的骑行者都像在刻意放慢速度。

好希望一直静下去，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些问题了……

什么问题？

——有东西在来。

……嗒

…嗒

——嗒！

急刹车定格在一刻。

她的指尖点了点小猫的脑袋。

啪的一声，水花激起！

她双手挡雨消失在街道尽头。 

是那天那个女孩！她倩怜的侧影，不难回忆。

哗啦——

大雨再度冲刷双耳，将我重拉回现实世界。对，还是只有我一人的现实世界。我绝不允许有任何人闯入。我承认她的动人可爱，我承认我移不开眼。那又怎样，同样的今天依旧会在明天继续，一成不变。

绿灯闪起。

几十秒的时间限制，致使人们争相向前快走，只有我保持了原来的速度。不过，这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回头一看，还是能看到几个不快走的行人的，我并不是人群中最特别的那一个，所以别自我陶醉了，怎样都好。

在两岸的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每每这个瞬间，我都能注意到一位女孩，不管她是谁，长相如何，我总能先于任何人一步发现她们独一无二的美，这是我最骄傲的。她们身边时而是男性，时而是女性。要是女性还好，若是男性，内心定会很快升出强烈不满——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即便对方和我同为男性。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五

今天忙到很晚。地铁关门了，我准备抄小道回家。

已经很久没走这条小道了。穿过泥泞的桥洞，来到老城区。抬眼一看，是错乱电线交叉的下的暗紫色天空，一片阴沉。

听说这条小道常有斗殴勒索的事儿，暗暗祈祷千万别让我遇上。

可世界就是这么小。以陈刻为首的四名爆炸头少年，将一名纤细的少女围堵住。

少女没有反抗，只是狠狠地盯着陈刻。

不服输的气势……

“陈刻！”

陈刻缓缓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你来这里干嘛？想英雄救美？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和你认识我就会饶了你，老子今天心情差得很！”

说罢，在一旁的跟班很自觉朝我走来，我不由得打了几下哆嗦。

对于我这样平凡的人来说，陈刻就是灾难。

比如刚来涂洽区初中部当实习老师的女大学生，好好的突然不来了，据说是躲在家里怕被陈刻骚扰。无父无母被人关心的小乞丐，竟然也突然失踪。有说都是因为他。虽说打工时我与他还算融洽，只是有一点，令我着实不适。

这个人，他阴晴不定。

我曾见过他把猫粮放在手心喂养路边的小猫，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喂，神情里满是温柔。却也曾见过他威胁小学男生脱掉内裤，一脸猥琐。

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他欺凌孱弱的初中男生，逼迫对方吃下混合碳酸饮料和靠近臭水沟的泥土时，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装作这附近什么都没发生过。同时刻意强调天气真好，路边的花草有多迷人。我们都害怕进入他的视线，端着小心不触动这尊凶兽的敏感神经。尤其是我这样的凡人，只有谨小慎微地过活才能更好保护自己。英雄般的冲动是无用的，毕竟凡人哪有超能力？能够自保，就已经是最大的善举了。

就算那名少女当着我的面被侵犯，我也只能拼命忍住，不闻不问。

我眼睁睁看着这群跟班将我围住，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弹。

“行啊你小子，英雄救美啊，有骨气啊，哈——？”

陈刻把那名少女拽到我跟前。

“小丁，我没有教训你的兴趣，不过呢——只要你给这死女人的脸上来那么一刀，我就原谅你。”

“对了，一定要深一点哦。”

面对这尊凶兽，我没有反抗的余地。没办法的，根本没办法的。我只不过是想好好生活啊，为什么我非得遭受这种事？没办法的，根本就没有办法。

我接过陈刻给我的小刀，抬手准备朝少女脸上割。

正对上少女的眼睛。

充满了坚忍。

“发楞什么！赶紧割啊！割啊！”

小混混们应声附和，我的紧张就差一步跨越极限。另一只手用力攥紧拳头，一股热气直冲脑门。

“喂！”

是她。

“听我指令，当我眼睛朝你的左手边看的时候，我们就往这条路最深处跑”

“相信我”

不容我再有迟疑的时间，身体自己根据她所说的做出反应。

仿佛是要甩掉一切，我拼死了地往前跑。跟随她娇小玲珑的身影，很快冲进一条我根本不认识的路。

“喂！可以了吗！我快跑不动了！”

这时她才停下，双手扶腰大口喘气着。大汗淋漓，衣服紧实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完美的腰线，当然还有诱人的腰臀比和难得一见的小背心。

躯体间尽显女性气质。

“你是在唤见街头那家快餐店工作吧？”

“你怎么知道？”

“我很喜欢那里的风景。”

风景？哪来的风景？“长堵一条龙憋屈街景”还差不多。

“原来这里还有条路啊。”

“是啊！我经常来这玩！”

她一脸得意，就像是刚得到了洋娃娃的小女孩。

“被陈刻叫住可真够呛。”

“你不怕他？”

“我干嘛要怕他？他又不是魔鬼。”

“噗！”

“难道魔鬼就不可怕了？你这人真有意思。”

“你是不知道陈刻要对你做什么吗？”

“他这个人很奇怪，说不定下一秒就变成好人啦！”

“你还挺乐观。”

突然我们都不说话了。在对话中，如果大家都不说话，那就是触及了什么不愿说的话题。所以接下来，我不说，你不说，一切安好。众人总是没有聪明的才能，却个个都有装傻的才能。

脑中一闪而过被欺负的初中男生的痛苦表情。

“我们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