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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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劳工权利倡导者,旅居美国的劳工活动家,Ivanka Trump中国代工厂劳工状况揭露者之一。

匪夷所思的刑事案——07.三天后警察终于找到了抓捕我的罪名

2017年5月30日,赣州市看守所。

昨晚一夜居然睡得挺踏实的,之前,我一直都有睡觉做梦的习惯,但这晚竟然没有做梦,可能与这几天折腾得太辛苦有关吧。

早上6点半被电铃吵醒,除了前三号人物之外,其他所有人开始静悄悄的起床叠被子,并将叠好的被子整齐的靠着墙堆成一排,然后默默的坐在床板上闭目养神,有的甚至参与了一个“邪恶的教派”——回笼觉,保持这种安静,只是为了避免打扰前三号人物睡觉,因为他们不需要这么早起的。

在上一篇曾介绍过的,在睡觉的寝仓和洗漱的活动仓之间有一道铁栅门,由管教干警从墙外锁上,所以在这道铁栅门没打开之前,是没办法进行洗漱的。

约7点左右,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那道铁栅门被管教干警从墙外打开,我们前三号人物直接起床,按地位排序进入活动仓,而他们睡觉的被子则由三个指定的人帮他们叠好摆齐。

我们也跟随着进入活动仓,由于我们这个监仓是专门用于关押新人的过渡仓,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没有生活用品,由号头拿出一大把看守所专用牙刷(刷头与普通牙刷无异,只是牙刷柄仅三四公分长,且是空的,只能将其插在手指上使用。),向没有牙刷的人每人随机发一只,再在上面挤上牙膏,然后大家各自拿着去水龙头旁接水刷牙。

看守所专用的指尖牙刷。

这些牙刷都是由号头统一保管,随机分发,所以在我拿到牙刷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只牙刷之前有多少人使用过多少次。我是前一天晚上刚进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看看这只刷毛已经严重变形,造型怪异的牙刷,完全没有勇气把它塞进嘴里,但号头说必须要刷牙,由于空间小,大家离得都很近,所以号头也看不清楚每一个人,所以我只能去水龙头旁边凑一凑,假装刷牙,其实牙刷被我攥在手心里,好在很容易蒙混过关。最后用手接水简单洗了一下脸,就算完成了洗漱。

其实也就二十分钟左右,所有人都洗漱完毕,按照号头制定的清洁卫生轮值名单,负责当天卫生的几个人就各自开始清洁,其实也就是用抹布擦床板、地面,清洁尿桶、水池及厕所等。其他人则无所事事,活动仓及寝仓都可以相互来回走动,有的三五成群小声聊天。我也有得机会慢慢去观察每个人,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准备慢慢适应这里,仍然担心会不会像传说中的那样,会被号头或其他人暴揍。

8点左右,活动仓门口旁的那个小窗口外出现一张五十来岁阿姨的脸,号头马上拿出一大堆饭盒,从窗口递出去,然后由阿姨在外面装好饭菜,再将饭盒递进来,由号头接之后分给相应的人。有些进来时间长的人,有家属存钱到看守所,可以买生活用品,及订购看守所的“营养餐”,所有他们就会有自己的洗漱用品及饭盒,订购营养餐的更不一样。

普通早餐每天就是水泡米饭,运气好或者与号头关系近一些的,可能会有几片青菜叶在水面上,无油无盐,我看看实在没有食欲,磨蹭了一会直接倒掉了。营养早餐是稀饭和馒头,这间监号好像有三个人订购了营养餐,但通常都是五六个人吃,因为早餐送进来之后,号头会将这三份早餐重新分装成多份,他们三个前三号人物拿剩下的,才会给本身订购营养餐的人,订购者也是敢怒而不敢言。除了前三号人物可以自由选择之外,其他人都只能在活动仓吃饭。

吃完早餐,又是一轮清洁卫生,冲洗水池、厕所、排水沟及活动仓的地板。我则继续观察别人,听别人交谈,试图找到能快速适应这里的方法。

9点左右,在号头的带领下,每个人在床板下拿出一把约二三十公分高的塑胶小凳子,挨着床铺在过道里排成一排,坐在小凳子上,称之为“打坐”。我们只需要坐在凳子上保持安静就好,有的人小声聊天,有点盯着地面发呆,有的闭目养神,更有的直接低头打瞌睡,只要不发出声音就好,曾经有人打呼噜而被号头斥责。号头则不一定要安静的打坐,他可以来回走动,活动筋骨,甚至是打开被子继续睡觉。

打坐就是这个姿势,不过我们当时只坐一排。

打坐时间一般10点半左右结束,这期间会有值班干警从上面的窗口边经过并查看监仓内的情况,这个时候,号头会马上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带着所有人快速站起来,齐声喊到“管教好(或者“干部好、领导好”),据说不同的时间是不同身份的人经过窗口,所以称呼也不一样。但我总是记不住规律,不过完全没关系,因为我也不喊,混在人群里滥竽充数就行,谁也不知道你喊没喊,甚至你骂他,也不一定听得到。

打坐结束后,我们又可以自由活动了,也就是在两个仓之间来回走动,或者是跟人聊天说话都可以。我虽然也感觉到整个气氛很压抑,加上空间太小,总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发现好像他们不会像传说中的那样暴揍我,因为除了昨晚刚进来的时候被号头问过之外,一直到现在,并没有人对我的到来感兴趣,最多的也只是简单跟我打个招呼,好像我并不存在。想到这里,心里甚至有点窃喜,TMD竟然不用挨揍,这想法是不是本身就很找打?

大概11点左右,听到其他监号里有很多人一起大声起哄,叫喊的声音,但听不清具体内容,没过一会儿,电视被打开了(电视机的开关机由值班室控制,电视频道及声音设置由号头手里的遥控器控制。),所有人都被电视吸引了,这也是这里唯一的娱乐节目。有人小声跟我说,今天是端午节,刚才其他监号里叫喊的就是要求开电视,所以现在我们白天可以看电视,正常情况下是晚上6点半才开电视的。

我想别的监号真好,竟然还可以大声喊叫要求开电视机,我们这个监号里连聊天说话大声点都不敢,号头一直看着他床头附近的那个呼叫开关,好像害怕别人会偷走似的。

11点半左右,是午饭时间,普通午餐与早餐一样,仍然是水泡米饭,我仍然没吃,只是喝了几口泡饭的水,倒掉剩饭后洗了饭盒。营养午餐是鸡腿饭,看着号头和他们吃的狼吞虎咽,我虽然两天没吃东西了,但仍然没有食欲。一个早前进来的人跟我说,我这是刚进来,肚子里还有点油水,还可以撑几天,但再到后来,也会和他们一样,水泡米饭都能吃的一滴不剩。我相信他的话,因为饥饿会让人崩溃的。

吃完午饭简单活动了一会,就是午觉时间,除了前三号人物可以打开被子铺上睡觉之外,我们其他人都只能坐在小塑料凳子上,趴在床板上睡觉,由于床板位置不够,有的只能坐在凳子上,靠着墙壁午睡。我的地位最低,只能坐在凳子上,靠着晚上放尿桶旁边的墙壁上,伴随着淡淡的腥臭味渐渐入睡。

据说睡午觉会变聪明,我也强迫自己睡午觉。

下午两点半,起床电铃声响过之后,大家顶着朦胧的眼神,慢慢吞吞的去水池边洗脸,或上厕所,我也凑过去简单洗了脸,回到我睡觉的位置上,继续闭目养神。

没过一会儿,活动仓里传过来一阵小声的骚动,然后有人告诉我说发粽子了,让我去领。听说有粽子,我才感觉有点饿了,当我从号头手里接过粽子,吃了第一口之后,就把又我的饥饿感赶跑了。那粽子完全没有任何味道,就只是白糯米粽子,不甜不咸,大家可以自行脑补一下会是什么味。

就在我正对粽子失望的时候,活动仓的小窗口外有人喊了一声什么,我当时离窗口比较远,没听清,号头基本上一直都在小窗口附近的,他传达了来自窗口的消息,叫我去提审,刚好不想吃粽子,马上扔掉了粽子,其他人一副可惜的神情让我难受了一下。我简单洗了一下剥完粽子后黏糊糊的手,号头丢给我一件破旧不堪的黄马甲,告诉我以后出去提审、会见都得穿上这个才可以,随后监号的铁门被管教干警从外面打开,问了我的名字后,让我跟他走。

黄马甲上身效果图。

出来之后,阳光很刺眼,眯着眼睛尝试着慢慢睁开,管教干警让我走在他前面,他在后面告诉我该怎么走,很快把我引到一个开着铁门的小房间门口,示意我直接进去。我毫无选择的走进去,管教干警直接在身后把铁门关上,有没有上锁我并不知道。

这是一个约十来平米的房间,中间由一道铁丝网将整个房间分为里外两边,我进去的这一边里面只有一把椅子,和在派出所的那把差不多,不过好像少了锁脚腕的装置。凳子后面的墙上仍然是电子显示时钟,好像这是标配。铁丝网外面是一张办公桌,上面有一台电脑、打印机等基础办公设备,好像还连接着监控视频。办公桌上方的屋顶上,一台老掉牙的吊扇吱吱呀呀的转着,好像午觉没睡醒似的。

办公桌旁边坐了两个人,印象中应该是之前在派出所见过的,但记不清楚。自从我裸跳着进入看守所的时候,我的手铐就被办案警察取下了,所以之后就一直没有任何戒具。我自己掀开那把审讯椅的小盖板,坐了进去,其中一人随口问了一句我怎么样,我回答说“正在里面吃粽子,你们来提审,我把刚剥开的粽子都扔了。”他一怔后有些埋怨似的说道“你还有粽子吃,我们今晚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然后问我是否抽烟,得到确认后其中一个警察递给我烟和打火机,吞云吐雾一番之后,感觉大脑清醒了一点,思维也逐步从监舍内的生存困境转移到与办案警察的较量之中。(此处并没有刻意夸大吸烟的好处或作用,也不是鼓励其他任何人吸烟,更没有对吸烟广而告之之意,仅仅只是自己当时的切身感受。)

为了健康,不建议吸烟。

随后开始进入正题,提审的警察告诉我说,他们打算以“非法使用窃听、窃照专用器材罪”来给我定罪,并刑事拘留。如果有留意我之前的文章细节的话,可以看出来,直到办案机关把我丢进看守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确定一个罪名给我,现在算是正式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了。

我们来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况:办案机关先是在酒店(5月28日)抓了我之后,就一直试图找抓我的罪名或理由,但是一直没成功,直到第二天(5月29日)下午才知道我有一只可以拍摄的手表,不过他们当时并不确定这手表是不是属于所谓的“窃听窃照专业器材”,所以,当天下午把我们关在黄金岭派出所的调解室里,让我们等了好几个小时,这期间他们应该就是在确定这件事,至于具体是如何确定的,往后的相应记录中我会具体的讲述,因为在这个当时我也并不清楚。

他们当时告诉我这个罪名的时候我完全蒙了,因为在我从事劳工NGO这个领域工作的时候,就想了一百种将来自己进监狱的方式,却唯独没有这一种,这出乎我的意料,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赣州公安机关的确很有创新性,值得其他地方的公安机关学习借鉴。

扯远了,回到正题。这次提审除了告诉我他们所定的罪名之外,重点就是围绕这只手表的来龙去脉,以及让我承认在调查华坚鞋厂的过程中使用了这只手表。我在派出所的第二次审讯中,就已经详细跟他们讲述了关于这只手表的情况,我完全没有使用过这只手表,之前与媒体合作的时候没有使用过,现在在调查华坚的时候也没有使用过,以后更不可能使用它,也就是说我连使用它的想法都没有,用他们专业的说法叫“我连犯罪的念头都没有过”。他们仍然不甘心,我直接让他们使用技术手段检测那只手表,既然不相信我的话,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之后他们又问关于中国劳工观察及川普的情况,我继续重复第二次审讯时的说法。我也着重提醒他们是否真的要抓我们,如果真要抓的话,事情就可能变得很复杂了,可能会引起国际媒体及舆论的关注,到时候事情的发展就不是赣州的公安机关可以掌控的了。我至今清楚的记得当时一个警察说的一句话“没事的,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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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也就是在这一天,纽约时报NYT、美联社AP、英国广播公司BBC、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 及华盛顿邮报WP等数十家欧美主流媒体第一时间对这个案件进行报道,让这个案件在世界(不包括中国,因为中国屏蔽了这些媒体,中国的民众看不到这些报道。)范围内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对案件的发展应该起了很大的作用。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几支烟吸完过后,其中一名警察跟我说:

“我给你太太打过电话,她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不容易。”

“我太太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带着孩子没钱用,我们把你抓了,她没钱用怎么办。”

我听到这有点意外,不知道我太太为什么会担心没钱用的事,因为我知道她完全有各种办法拿到我们的钱来用。仔细分析一下,只可能是她接到这个电话太突然,一时完全没有想到该怎么办了,但我相信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随后我在每一页的审讯笔录上签完字,由看守所干警打开门将我带回监仓。

在回监仓的路上,我才仔细去看这个将来自己会被关押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的样子。看守所大门进来之后,中间是一条主通道,挨着通道两边是对称的一排排监舍,呈“非”字形排开,与中间的通道垂直,通道一边是男监舍,通道上面是一层天桥式的走廊,天桥走廊直接连接监号墙外上面的走廊,可以直接在这走廊上查看监号内的情况。主通道的另一边是女监舍,在主通道与女监舍相临的中间,安装了从地面到天桥式走廊顶棚的铁栅栏,将女监舍从看守所中单独隔离开来,可能专门用于保护关押的女嫌疑犯吧。

看守所干警把我送进监号之后,号头就把我叫到他身边,搜了我的衣服口袋、裤脚等隐蔽的地方,可能是防止我带违禁品进来吧,看来办案单位和看守所之间也相互的不信任啊。

赣州市看守所内搜身检查很常见,而且还是由号头或号头指派的人搜身。

等我回到监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我错过了下午打坐的时间,看了一会电视,5点半开始晚饭,但还是水泡米饭,随意扒拉两口,实在难以下咽,干脆直接倒掉省事。

晚饭后大家直接回到寝仓看电视了,由于过端午节,才白天看电视,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电视机的遥控器只能调节电视频道和音量大小,而号头掌握着遥控器,这就是这间监号内权力的象征。

晚上7点左右,大家洗漱完毕,由当天的值日人员提着装有肥皂泡沫的尿桶到寝仓,值班干警会在监仓外敲一下铁栅门,号头喊一句“好了”,干警直接从外面咣铛一声锁上铁栅门,我们一晚上就只能在寝仓里活动了。

大约在晚上八九点左右,会有管教干警经过监仓上方的窗口,所有人要站在床上排成一排,由号头开始,依次报数,最后再由号头报告今晚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我一直没弄明白号头为什么会准确知道管教干警在什么时候会经过窗口,因为他们经过的时间并不固定,但号头总是能提前半分钟或一分钟做好准备,迎接管教干警的到来,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做号头的原因吧!哈哈!!!

晚上10点半,电视电源准时被看守所值班室关掉,然后除前三号人物之外,其余所有人按照睡觉的位置依次确定先后顺序,每两人一组,每组一个小时轮流进行夜间值班。所谓的值班,就是这两个人要站在床上,看着其他人入睡,睡觉的时候不能包着头,以防止有人自杀或危害他人。两个小时之后,这组的两人叫醒下一组的两个人后,由下一组两人开始值班,前两人去睡觉。以此类推,直到早上6点半起床,所有人轮流值班一次。

半夜被叫起来值班,很困很难受,有的人站着都能睡着。

我昨晚是进来的第一晚,照顾新人,所以我不用值班,我也就不知道这事,直接睡着了,也没有留意到还有人值班的事,但今晚我也要被安排进去值班了,我被排到凌晨三点多的那一班,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叫醒来值班,真是很痛苦,不过只是站着就好,其他人都睡在脚边,一览无余,不用担心别人会干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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