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笑的规则谈起——The Joker

“Comedy is subjective. But you decide what is right, what to decide, and what is funny."

首先，作为一个无敌大左狗，我不认为Joker是一个能够激发我崇拜感情的icon，也不认为由他的人物塑造来引起观众的“同情”会是作者创作意图的一个部分，我同时觉得因为这部电影而产生的模仿犯罪愚蠢至极。技术上分析，剧情发展上，他从压抑到爆发的转变缺乏能够让同情者认为对他的同情不容置喙的足够铺垫，他杀人果断、不留活口（火车追杀那一幕，导演用足够cult的表现方式迅速扭转了我从同理杀人者到同情被杀人者的观感）；他对社会冷感，作出自己非政治的宣言，不关心他人境遇；他的快活更多来自于对自我认同的满足，而绝非是为了“实现正义”。同时，对Penny和Arthur精神病症的开放式解读也没有办法让他足够“纯洁”和“可怜”，比如精神病院护工提到的对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第三种人：“有些人仅仅就是没地方可去了，就来了这里，你懂的”的暗示，再比如即使在他声称自己没有服药之后反而越来越快活（我把这一段理解成他在对自己的罪行进行正当化和自我安慰）之后，他也是保存理智地有针对性的报复性杀戮，放走了并没有伤害过他的小矮子同事，等等。结合我所理解的主旨，我觉得因为反感这个角色的“反社会”行为而对电影给出差评的观众对他的评价不可谓是错，他就是一个“自己过得不好就报复社会的loser/精神病患者”。很多人把电影解读为对黑暗现实的简单映射，但这就是《小丑》想要表现的全部吗？这仅仅是一部程式化的悲惨底层如何在社会的压迫下走向毁灭的套路电影吗？

我认为，比起我接下来会讨论到的社会现实/规则，我更多看到的是一种更大的悲哀——人被社会化规则溶蚀之后的伪“理性”，一种隔离、自利、排他、反人性的“规则性”。在这个尺度上，因陷入绝望而产生的疯癫邪恶的暴力报复和程序精巧体系复杂的压迫剥削没有区别，也没有时空上的正当优先级，因为没有痛苦不是被共享的，痛苦恰恰是由这种“规则性”而起的。一言以蔽之——人之所以受到伤害，是因为人伤害人。

社会规定资源分配、生产形态、意识形态，更重要的是，社会规定规则。在不同的场景，我们有不同的规则，法律、道德、共识……在不同的社会，我们有不同的规定方式，自由的、集权的、民主的、专政的、社会主义的、资本主义的……尽管我们对规则及其规定方式存在分歧，但我们大致在规则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上是一致认同的，即便是无政府主义的，也是建构在“废除现有规则以建立无规则作为规则”的底层规则之上的。

目前的历史教育框架，无论是西方中心的，还是东方中心的，都是精英史观的。我们以事件为单位结绳记事，人、事、时三位一体，不存在没有历史事件的历史人物，也不存在没有历史阶段的历史事件，因为历史不是对社会的叙事，而是对社会规则的叙事。1915年，无名的青年男子在伦敦街头和爱人分手，当然不是历史。那么被枪击中的士兵算是历史吗？你或许会说，数字（headcount）“忠实”地将他们载入了历史，而事实上，在决定如何制定当下的社会规则之前，我们就已以被计数的人头和被述史的人名之分建立了一个很多人永远不会承认的事实，那就是我们的规则从来不是在“人人平等”的铸器中脱模的。阶梯制纳税、再分配制度、慈善活动，都是规则机器内部的一颗螺丝钉。

有人会说，我们至少是进步的。我们废除过奴隶制、革新过种族歧视的制度、掀起过性别平权的运动——确实有一部分人，一部分成为了历史的人，他们的处境变得更好了，但规则的客观效果和规则的规定方式并没有直接关系。换句话说，与其说我们有了更好的规则，倒不如说规则发挥了更好的效果。功利主义者声称，更好的效果即意味着更好的规则。

完成对规则的整体否定之后，我认为，推动规则在社会中发挥更好效果的，从来不是规则本身，而是规则之外溢出的，我把之定义为“人性”的东西。片中Joker唯一留有仁慈的，也是他认为“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的侏儒同事，除了侏儒这个的简单人物设定，从他明明和同行者相比，身材更为矮小行动更不便，却还是拿着酒来拜访失业的Arthur，和他目睹一个杀人犯当场犯罪之后，仍然敢于向他求助这些细节，也能更好理解他身上的人性。

回到Joker的控诉，“笑话是主观的，为什么你们要来定义我的幽默？”也许连基本政治常识都没有的他，真的在乎这个社会的规则是否公平吗？富人比他多多少钱吗？他真正在乎的或许只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说我妈妈的坏话？”“为什么你不愿意承认我是你的儿子？我不想从你这里获得任何东西，也许只是一个拥抱，也许只是……爱……不，请不要这样对我……”

而创作者和表演者成功地让许多人仅仅因为”价值扭曲的观感不适”，就跃过了人性的那一步，直接到达“规则性”/伪“理性”——“你不过就是个loser。”

我想这就是这部电影成功的地方，它把现实直接照进现实，而非投射在荧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