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拿單
約拿單

周遊中東及亞洲地區主持領導培訓。全球唯一可以用英語、國語或廣東話主講不同測評工具(MBTI®, FIRO®, LEA, SPA)的認證培訓,代表 The Myers Briggs Company® 及 Management Research Group 在大中華地區開辦國際認證班。

我做過的特殊的夢 – 遺言

Image by RENE RAUSCHENBERGER from Pixabay

常聽說,親人過世後,經常在夢中能重遇。我卻等了很久也沒有這種體驗。

我和父親並不是非常親近的那種關係,可能是男性大多不談感受?父親和我都是比較內斂的一類人,相對言語不多,而且因為工作原因,他每週只回家一天,我們並不太習慣聊天。

父親以前有抽菸習慣,直至退休後突然出現青光眼,他才戒掉,但已做成不可彌補的肺氣腫。搶救的那天我在外地工作,立即拍了一段錄像為他打氣。他熬過了那一關,但在呼吸機的協助下在世上多留了四天。他是在清晨,半夢半醒下走的。我們趕到醫院時,最後的心肺復甦程序已做完了,但身體還是暖和的,樣子像是睡着了。以八十七之年離世應該算是享盡福壽,但我們仍難掩悲傷之情。

雖然我們心裡早有準備,但仍然覺得身處那死蔭的幽谷,整個世界都彷彿慢下來,接下來的大半年都懷着哀慟之情。我不是經常做夢;正確一點地說,我記不起做過的夢。過了大半年都沒有夢見父親,才知道揪心的感覺是如何的。

但願那一夜不會完結。人在夢境裡感覺很長,但現實中可能只是幾秒的時間。

那一夜,我回到父親離開前的一個晚上。他脫下呼吸器,坐在床邊,展露難得一見的微笑。很久沒見過他笑了,印象中只有玩骨牌的時候笑過。父親在駐港英軍服務過,帶回家的都是洋人玩意,如飛鏢、骨牌等。

「巴爸,前天院牧為你祈禱後,問你要不要接受耶穌基督,你大力的搖頭,是什麼緣故呢?」父親二戰時從家鄉逃難到香港,但七十多年來的廣東話都帶着濃厚的客家腔。我們都學他稱呼父母的方式,還有罵人時說「你做木太死啊?」(意思是:該死的,你這是幹嘛呀?)父親不信鬼神,每次母親燒香時都問她拜什麼,拜與不拜不都是一樣?

父親微笑不語。

我坐在他旁邊,輕輕按着他的前臂。「那昨天我為你祈禱後,你要說什麼?」前一天的探訪時,我在病房為他禱告,結束時他張開雙眼,拼命的想跟我說話,奈何他口裡還有呼吸器,不能發言。

終於聽到他的客家腔了。「我話,多謝你。」

我強忍着淚。我知道,不能勉強別人接受主耶穌,但我多麼的渴望他能相信。我也知道,他不喜歡男人哭哭啼啼的。大伯父在我六歲時過世,當時堂兄來我家拜訪,在父親面前哭訴,他就大罵:「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淚!」雖然我與父親並不是很親近的那種關係,但原來他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裡。

我們坐着,約有片刻的安靜。病房都住滿病人,但出奇的寧靜。

「其實,我信呀。」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看着他,一臉疑惑。我想,我跟他大半生就是這樣相對無言,但心卻是連着心的。

「你信耶穌?」

「多謝你。」他又再重複了。

我不敢哭。我閉上眼,緊緊握住他的手臂。吸了一口氣,再張開眼,他還在我面前,笑着。這個笑容很陌生。人在夢中,很多時候並不覺得自己是做夢的。我並沒有在夢中說「我在做夢麼?」

我握住他,不敢開眼,讓淚水掉下來。在一次為他祈禱,然後請他跟着我說。但他只是默然不語,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在我肩上睡着了。

父親輕了很多。小學的時候,他偶爾來接我放學,同學都說他是大力士。長期臥病在床,使他的肌肉都流失了。我能感覺到他的臂骨,他的呼吸是慢慢的,他身上的微溫讓我感到安全。

良久,天不亮,其他病人與護士都是默默無聲的。

但願那一夜不會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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