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思考無罪化/THINKTOO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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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受體制和社會的影響, 人們倦怠於「思考」,甚至認為喜歡思考的人只是想太多,妖魔化思考。思考無罪,獨特有理。 長期流浪在各個國家,曾待過中國、澳洲、歐洲、泰國,現居台灣東部,看待事物有「局外人」之感;關注人文、社會、音樂、藝術、教育、文化、科技、心理學、兩岸。

回顧採訪|中國「女同」澤野:「形婚」只是同志對社會的無力妥協,「自由」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形婚,是一個不包容的社會的悲哀。

完成於2014年北京。

形婚,意指「形式上的結婚」,與一般意義的結婚不同,通常為達特定目的而結,並無婚姻之實,李安經典電影《囍宴》便是以此為主題。 通常發生在有傳宗接代強烈觀念無法接受同性戀的社會許多同志會因承受不了逼婚壓力和出櫃的後果而透過形婚,向父母親戚交代有女同與男同的婚姻,也有同性戀與不知情的異性戀對象結婚這也稱為騙婚,若是男同與不知情的異女結婚,妻子稱為同妻,相關書籍:中國“同妻”生存調查 。此篇主角是女同與男同的共同協議的形婚


我提前到了在北京雙井的咖啡廳,過了 10 分鐘,澤野遠遠地看到我,跟我揮了揮手笑容滿盈地走過來,她身穿黑色襯衫,黑色褲子,留著短短的寸頭,沒有多餘的首飾,瀟灑的男性打扮和走姿,坐下後自然地翹起二郎腿,拿出一包紅塔山,抽出一根點了起來。

我小聲地問:「這邊好像不是吸煙區?」 她怔了一下,笑著說:「等服務員來再說啦!哈哈。」

和澤野的整個訪談更像和一個朋友聊天,輕鬆自在,她抽著煙,喝著咖啡,坦率地回答我的每個問題,雙手順著說的話自然攤開、擺動,聊到有趣的事情,爽朗地大笑,如同她性格般的豁達。

認識她是在一個創業交流會上,原本已被前面幾個枯燥無味的創業宣講弄得索然無味,她一開場卻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們是做女同性戀的交友軟件的,對,我就是女同志,我們整個創始團隊都是。」全場譁然,雖然女同性戀並不少見,但大部分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在(中國)公開場合出櫃的。

後來我私下問及她是否向父母出櫃了。 「我都已經結婚了」她淡然地一說, 「是和異性結婚嗎?」 「我和一個男同志結婚,還領養了一個小孩。」 我心想,我必須採訪她。


婚姻:「第一道門檻就是帶回家」


兩年前,28 歲的澤野在父母親戚的催促下,緊鑼密鼓地在網上尋找自己的形婚對象。(形婚,意指「形式上的結婚」,與一般意義的結婚不同,通常為達特定目的而結,並無婚姻之實。許多同志會透過形婚,向父母親戚交代。)

「當時我是通過形婚的 QQ 群找的,那裡就像婚介所一樣,放自己的基本信息在上面,比如我是哪裡人,什麼地方工作,身高、體重,期望找到什麼樣的人,就會有很多 gay 小窗找我聊,聊了十幾個特別不靠譜的之後都特別想放棄了。」剛開始找形婚對象的時候,大部分都碰到經濟條件跟自己差很多的人,甚至有月收入兩三千、住在員工宿舍的餐廳接待員。

「有天我快下班了,突然有個人在 QQ 上發他的基本信息給我,我覺得還不錯,就約下班一起吃飯聊聊,沒想到這樣就成了。」在尋覓半年後,澤野認識了她現在的形婚對象,第一次見面後他們對彼此都挺滿意,就各自將自己的生日、住址、工作單位等寫成 word 文檔發給對方,以便日後與各自家長見面的不時之需。

「第一道門檻就是帶回家,觀察對方和父母的相處,看出對方和家人的配合度,以及私底下交流對未來的計劃。」彼此從這些細節,確定對方是適合的形婚對象。

由於形婚對象的老家在南方,而澤野是北京人,結婚之後他們時常需要到澤野家聚餐,但澤野和形婚對象並不住在一起,還相隔得很遠,每到家庭聚餐的前幾個小時,他們便各自開車相約一個地方,將其中一人的車先停在那兒,再共同搭車去吃飯。

「我們大家都盡量縮短和家人的相處時間,停留在好印象的時候就結束了,我們通常選擇週末晚上聚個餐,吃完就回去了,聊聊家常建立好良好氣氛就足夠了。」

「為了給父母信任感,剛結婚的時候,我們在離單位的近的地方租了一個小複式(上下兩層樓互通的一種房型),作為我們新婚的『家』,連裝修都是自己找人。每次我們會提前很隆重地跟父母溝通好在某天某個時間,約好在『我們家』吃飯。」事實上,他們從沒有同居過,但給父母建立這樣的「客人意識」以及日常的點滴積累,讓父母給了他們一定的「隔離空間」。


戀人:「我們並不會感到不安。」


澤野在結婚之前就認識了和她現在在一起 4 年的女友,「她和我過去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女友都不一樣,她是個很普通的白領,特別善良,特別踏實。」

「跟她在一起的 4 年以來,每一天不論刮風下雨,她都會幫我買好早餐送到我家,然後我們一起出發去上班。」談到她的女友,澤野難掩喜悅。

澤野結婚之後,對他們的戀情反而產生促進作用,「這讓我也很吃驚。」澤野的女友從澤野一開始認識形婚對象的時候,就一直陪伴著她,甚至當澤野見男方的家長的時候,還幫她選購了一些女性服飾甚至內衣。

「我印象特別深刻是,在我準備飛去見男方父母家長前一天,我女友自己跑去商場幫我買了一套女裝和外套,大包小包拎到我的公司,告訴我什麼該撘什麼。」即使很「糙的」,澤野也對戀情裡這樣的細節娓娓道來,言語中透露著幸福和堅定。

「人真的越相處越不一樣,」一開始澤野非常堅定女友絕對不能來自己的婚禮,擔心彼此感到尷尬,她怎麼也沒想到,真的當到了婚禮的時候,女友不僅成為自己伴娘,甚至親手為她捧上婚戒。

「其實拉拉到了一定年齡是會消極的,我身邊也有很多拉拉最後在適婚年齡選擇和異性結婚。」但是到了他們的第四個年頭,他們心中的疑慮便越來越少。

澤野已經計劃好在 10 年內和形婚對象「離婚」,出國定居並和女友在國外結婚,而形婚對象和他的戀人也有此打算,澤野準備為了以後移民享受生活,在未來 10 年內好好打拼。

「那在這之前,你和你的戀人只能保持戀人關係,會不會不安?」 「不會,她對我也沒有任何不安。」澤野堅定地回答,這個女孩讓「玩世不恭」的澤野第一次這麼安定。


小孩:「我們一定很愛他」


澤野在結婚前就非常堅定自己不會要小孩,「結婚一年之後,親戚父母開始天天問我們什麼時候有小孩,好像巴不得摁你們在床上一樣。」

母親也會暗示,「我們也多虧有你,能在我們 60 歲的時候,還有人教我們玩這些(年輕人的東西),如果你沒有小孩,你老了怎麼辦?」

澤野很多比自己小的親戚都已經懷上或生下了孩子,在親戚聚餐裡,無形中給了澤野非常大的壓力。

「親戚聚餐的時候,可能吃兩個小時,得有 1 個小時 40 分鐘,我被問『孩子』的事。有幾次我都差點崩潰了,還有個長輩甚至對我說『一個女人要是不能為男人生個一兒半女,這個男人指不定就跑了』。」

甚至有親戚直接當面數落澤野的父母,認為父母管教不當,「就是因為不生孩子,他們否定你的努力,你的事業。」

就在澤野開始動搖的時候,澤野的形婚對象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告訴澤野他已經領養了一個小孩,並且辦完一切手續。此刻的澤野在各方壓力下也妥協了,甚至自己也喜歡上了孩子。

「我覺得讓老人家帶,會讓小孩的感受到『不一樣』的東西少一點。」為了讓小孩不那麼早認識到澤野和她的形婚對象的關係,她選擇將孩子輪流在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家住,時常和形婚對象回家看小孩,並常常舉辦家庭旅遊。

「我們都很愛他,包括我的形婚對象的男朋友和我的形婚對象,都疼得不行。我的女友也喜歡得不得了,常常和我一起回家看小孩。」她的女友和形婚對象的男友,各自成為了「小媽」「小爸」。

「在孩子 15 歲之前,我們會跟孩子說爸爸媽媽離婚或分居了;等 15 歲之後,我們可能就會到國外比較開放的氛圍裡,比如專門的同志型的社區。」澤野非常堅定如果小孩年齡還小,還在中國生活,為了他的身心健康和免受霸凌,他們是絕對隱瞞的。

「他可能自己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他不知道怎麼面對身邊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我們都是從小時候過來的,小時候身邊有很多這種語言暴力,他這個年齡段是處理不了的,我們也不會給他這種壓力。」這樣的處理方式,或許是最理性也最合適的。


形婚:「當你出櫃的時候,就是你父母進了櫃子的時候」


事實上,形婚所要劇具備的一個很重要的條件,就是父母給自己的空間。「你現在看似他們給我的很大的空間,實際上是一點點營造出來的,在大學之前,我甚至必須在七點之前回家,否則我爸就會一直打我同學家的電話。」

上大學之後通過做公關兼職,建立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在畢業之後就脫離了父母,在外面自己租房子,刻意與父母製造比較隔離的狀態,每個月回趟家跟父母交代自己的生活一切順利,「他們就會越來越信任你一個人在外面可以過得很好。」

對於澤野的「身份」,她的父母並不是完全不知情的,除了澤野的打扮一直很中性,讓人很難不「懷疑」,在大學的時候,和澤野分手的一個女生曾半夜在她家樓底下大鬧,引起她的父母質問。

「但是在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很多事情看透但不會說透,可能會有點自己騙自己,會接受你給他們製造的假象。」

澤野也想過,如果選擇出櫃,依照她的父母給她的尊重和自身的經濟條件,最後會是成功的。 「但是有那麼一句話『當我出櫃的時候,就是我父母進了櫃子的時候』,他們接受了我,但是他們就得面對各種親戚朋友同事的言論。」

澤野認為自己完全有能力去處理形婚的事宜,「沒有必要把壓力給他們」,為了讓父母免受「入櫃」之苦而選擇「形婚」之路。


「我們幸運成功了,但形婚完全不應被推廣」


「形婚客觀來講是非常困難的,但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難,沒有後悔過,反而很慶幸當時做了這個決定。」澤野說形婚成功的情況是極少數的,不可複製的,他們面對生活中繁瑣的事情的應變能力、掌握的社會資源、自己擁有的財力、親戚合適的親密程度,和父母的關係以及剛好合適的性格──這些條件都能吻合碰撞的機率是極小的。

很多形婚失敗的案例,除了各項經濟條件不能滿足他們和父母隔離的狀態,久而久之必然東窗事發,還有同居還產生感情,最後破壞了形婚「合作」的例子不勝枚舉。

澤野認為形婚是階段性的產物,90 後的有時代比較開放的優勢,可以選擇向父母出櫃,就完全沒必要選擇非常繁瑣麻煩的形婚路,澤野更提倡年輕人勇敢出櫃。

根據 2014 年 12 月中國政府衛生部門進行的一項研究調查顯示,中國有 500 萬至 1,000 萬男同志,但相比無比龐大的異性戀主流社會,同性戀者屬於邊緣社區人群。

到了 30 歲這樣的年齡,在社會中女性已經屬於「剩女」,處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尷尬期。他們既不願意暴露身份,同時又要面對婚姻與個人品質評價相掛鈎的社會現實,有的人由於社會地位、工作性質等原因不能出櫃,而又在親戚的逼迫下「拖」不下去,又做不到「騙婚」這樣缺德,在這種情況下,形婚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形式婚姻,由男同性戀和女同性戀結婚。這種婚姻大多數情況下不需要組建家庭,沒有實質性的家庭關係,沒有共同財產,雙方依然仍然保持完整的自我,保持同志身份在人格和生理上的獨立,借助婚姻形式做殼,來抵擋家庭和社會對其婚姻方面的要求。

如今在中國,尤其是北京、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及一些經濟發達的中等城市,形婚悄然興起,正有越來越多的婚齡同志,以形式婚姻做偽裝,獲得愛的自由。形式婚姻可以作為同志解決傳統文化的方法、思路之一,但不能夠完全替代歸根結底的人權解放。

形婚可能是這個社會悲觀一面的映照,是同志作為少數群體的無奈選擇。當這個社會對同志的認識更加全面,對婚姻態度是更加寬容的,形婚便能不復存在。我們很期待在未來的時代裡看到一個更開放的社會,對更多不同人的包容,而不是只是排斥。在這樣自由的環境之下,這些性少數群體,都能勇敢站出來訴諸自己的權利,自由自在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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