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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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责任制”这张巨网网住的,不只是温驯的猎物 (二)

3月26日,武汉理工大学研究生陶崇园从五层宿舍楼顶的天台坠落。事发前,他曾向家人抱怨研究生导师王攀对他的各种控制。这一事件令人痛心,却并不陌生。今年1月,西安交通大学药理学博士生杨宝德溺亡。之后据媒体报道,他的博士导师周筠曾让杨宝德帮忙浇花、打扫办公室、拎包、拿水、去停车场接她、陪她逛超市、陪她去家中装窗帘、给自己熟人的女儿做家教。

这两起悲剧,映射着中国高校研究生单一导师制度一权独大问题。中国的导师制度糅合德国和美国教育界两种不同体系的培养制度,但也与本土的师承传统相结合,所谓古代培养“入室弟子”。中国的研究生院主要参考体系是日本研究教育体系,我曾经在采访一位日本史学者时他曾提到,日本的研究生教育体系也尤其注重“同一师承”和“入室弟子”,导师是学生研究领域内唯一负责人,集合研究、教学、管理职责于一身,非常强调和严格门第观念,导师倾其一生所学,同时会进入到学生的私人生活之中,甚至学生的找对象和婚姻,导师都有话事权。只是这一观念,日本的导师们不会对外国学生开放,对于外国学生会有所保留。这个问题,想同时提问@劉揚銘 @許仁碩 兩位。

中国现行的研究生教育在建立之初效仿德国和日本的制度基础,同时与中国传统的师徒关系不谋而合,这种“学徒”的关系,在结构不平等的制度下,在所谓的“导师责任制”下,导师一旦开启权力的滥用,假借师门内部的虚拟血缘关系控制学生的生活,留下很多模糊暧昧的灰色地带,那轻则师门内部以兄弟姐妹相称,重则则如陶崇园和杨宝德生前的遭遇一样。最悲哀的是,这两位悲剧者也有师门的“兄妹”,当他们寻死之后,有人会问:为什么是他们,不是其他人?这类问题,一部分潜在的话语是:他们自身是不是要承担诸如心理问题,抑郁症,过度脆弱,抗压能力差等个人缺陷的责任?我们要知道,将结构性和不平等转嫁给沉默的死者,原因归咎于个人,导师则仍然在体制的庇护下“避风头”,与“家丑不可外扬”的校园体制合谋,是对体制恶的无视,会更加助长王攀这类导师零成本地滥用权力。

陶崇园生前曾多次被导师王攀差遣,为王攀送饭,到王攀家里打扫卫生,王攀则对外表示陶崇园有“培养前途”因此自己“特别关心”该生。陶崇园和他的同门同学,夜间常被王攀招呼到家里与其交流思想。陶崇园死前一刻给母亲透露过自己忍受不了,难以入眠,但又无法逃脱。陶已经找到了一份年薪30万的工作,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他也想到美国读博,但王攀威胁如果离校,则不予以推荐。这无法逃离的是什么?

陶崇园不是没有留下一些证据,或许他也曾经准备过要反击。在其生前电脑的QQ聊天截图中,王攀要求每晚睡觉前,他的学生要在“同门”微信群组里跟他说“爸我永远爱你”。据陶崇园与其他同学的聊天中,这句话,他也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消化和习惯,才说出口。也就是这六个字的戏剧性和敏感性,加上陶崇园电脑文件夹中存着一篇名为《高校性骚扰:特征、现状、成因与应对机制》的论文,很难不让人把此事与“性侵”“性骚扰”的可能性挂钩。说句难听的老实话,明清时期的太监们,也喜欢收义子以满足子嗣延续的幻觉,让称呼其“爸爸”。

目前,陶崇园的手机下落不明,而一直声称弟弟是受导师精神压迫致死的陶崇园姐姐,前几日凌晨在微博上发表诡异声明,为武汉理工大学和王攀带来的不良影响致歉,现该微博目前已被删除据网友分析,陶姐姐所发声明时使用的手机设备型号,与其一贯使用的设备型号不同。而在4月7日记者了解到,陶家所在的村委会向陶家人施压,那份声明确不是其姐姐所发。此外,陶家在武大任教的亲属也被迫向陶家母女施压。

在大陆一些高校,很多行政人员生活在一个与舆论与实际社会相割裂的舒适圈,他们对舆论态势缺乏基本了解,除了习以为常对学生进行“威权”管理之外,毫无应对紧急事件和校园丑闻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武汉理工大直到今日,也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答复。

此外,像@夕岸在上文的评论中提到的“中国的 #Metoo完全起源于美国,口号是多大留学生提出的,很多发声者也在国外和国内的精英高校,这导致可能国内普通高校,像武理工里这些学生处境更艰难,发声带来的压力更大。因为首先传媒对非北上广的学校本来关注就少一些,采访也不方便,其次普通高校会预计到Metoo的辐射效应,事前就打击学生活动,最后其他高校本身校友网络也不发达,体制内精英少。”这起事件发生后,包括陶崇园的室友,同门同学曾答应记者采访,但是临头却又取消,只刻意重复一句话“任何的进一步影响都会让家属的环境更加恶化。”

不难猜到,学校,陶家所在的村部,政府联手施压,对此严阵以待。面对种种尚未解开的疑团和仍待调查的真相,校方、警方等不同机构都选择了沉默。只是,武汉理工的学生也有努力,但很快被打压下来,他们在陶同学跳下来的小操场组织快闪默哀,给学校宣传部负责人阎高程写了公开信。也有校外的记者突破重重检查去到本该王攀教授的一门课上,过程惊险丝丝入扣——《在陶崇园死后的这个清明节,我造访了武汉理工大学》。

在学校流传的微信群组讨论中,疑似校方用不那么“严肃”的话术警告学生不准讨论这件事,或恐将给毕业带来麻烦。 以切断学术资源作为威胁,直接或变相侵犯学生个人生活,在这所学校成了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

想请教各位,如何看待这种“导师责任制”,这并非是大陆独有的产物,但是被扭曲的体制,荒唐的人性推向了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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