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渝
张家渝

A freelancer in Beijing. 著有《麻辣人世间》、《爱这个世界,虽然它不够完美》。

全球“辱华”第一人是谁?


2018-11-22


张家渝作品



 

“辱华”(20181122 17:35 百度为您找到相关结果约293,000个;GOOGLE找到约 48,500,000 条结果),非常有意思的一个词。从狭义来说,是侮辱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党、政府、人民或文化等的言论或行为;从广义来说,是侮辱了全球华人或华人文化等的言论或行为。

对了,这个定义是我瞎定的。如果要科学、精确定义是很难的:作为一个“标签”式话语,它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和不确定性。一如,我们说一个人是“渣男”,但不同的人,未见得都认同,尤其是充分掌握了信息之后;再说,每个人的认知标准也迥异。

但正因“标签”式话语指向的模糊性,从而成为一个大框,很容易把人圈住,从而让我们站在致胜的高地。一如我们到一家美食店,对某一个菜不满意,就大呼“太垃圾了,大家不要到这家吃”一样,很容易给他人传导出有破坏力的刻板印象,从而影响他人的消费选择。

回到“辱华”,同样是一个大框,很多言行稍不慎,就容易被纳入其中,从而被标号。近年来相关案例很多,略述一二:

案例一

2013年10月16日,美国广播公司(英语:ABC)旗下节目《吉米·坎摩尔直播秀》(英语:Jimmy Kimmel Live!)播出一期〈儿童圆桌会〉,节目中有4个6岁左右的小朋友坐在一起模仿国家议会讨论国家大事,当吉米问到“美国政府欠了中国1.3万亿美元该怎么办?”时,一名男孩答道:“我们应该绕到地球那边去,把中国人都杀光(Kill everyone in China)”!吉米虽然没有鼓励,但也没有严肃否定,而是似乎是带有反讽意味地笑着说“是个有趣的想法”(interesting idea)。接着,孩子们又针对“杀光”的可能性进行幼稚的辩论,吉米打断了他们,并说这是一期“有趣的《儿童圆桌会》‘苍蝇王’特辑”。

男孩的回答以及吉米的反应引起全球华人的强烈不满,随后出现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华人游行活动,中国的网络上也到处是对此事的声讨及议论。目前,吉米已公开道歉,美国广播公司也公开道歉并承诺永久停播〈儿童圆桌会〉。

案例二

2018年9月21日晚,瑞典电视台SVT在瑞典新闻脱口秀栏目《Svenska nyheter》中,主持人Jesper Rönndahl在后半段节目里面讲述华人游客行为不检点而调侃了华人游客以及中国现状。


2018年9月22日,中国驻瑞典大使馆发言人就瑞典电视台辱华节目发表谈话,“我们对此予以强烈谴责,已向瑞典电视台提出强烈抗议 ”。

2018年9月22日,瑞典电视台“瑞典新闻”栏目节目制作人扬言不会对此道歉,“中国人不懂什么是幽默,他们曲解了我们的意思”。9月24日,外交部发言人耿爽就瑞典电视台播出辱华节目事答记者问。

案例三

2018年11月21日,国际知名品牌Dolce&Gabbana(杜嘉班纳)设计师被曝出言辱华的消息,在微博上迅速传开。中国明星群体抵制“辱华”品牌秀。

此事源于一段D&G所发布的宣传片,D&G曾于18日在官方微博及国外社交媒体Ins、脸书官方账号上发布一则预告短片。

在这则题为“起筷吃饭”的短片中,内容是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筷子与意大利经典饮食披萨相结合,视频配文字称,“今天我们将率先向大家展示,如何用这种小棍子形状的餐具,来吃意大利伟大的传统玛格丽特披萨。”

不过,不管是文字表达,还是片中模特用夸张表情展示如何用筷子,都被网友质疑存在歧视中国传统文化嫌疑。

爆发点其实在于:根据微博网友@Fashion_BangZ的爆料,该品牌设计师Stefano Gabbnna在Ins上与中国网友发生口角。双方在争吵过程中,设计师对中国出言不逊, 称“中国是屎一样的国家”。

搞笑的是,“钓鱼”的不是中国网友。而相关言论其实是上下文的,而且是INSTAGRAM私信交流。

细究起来,“辱华”的大案例,大多其实是文化冲突。对于夜郎国的人来说,面子比里子重要得多。因此,仿佛天生一颗玻璃心,风一起就碎。当然,你可以说是冲动的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泛滥使然。

先说爱国主义。“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流传甚广。不过,出处不少写错。据网友考证,该句出自英国传记学家詹姆斯·包斯威尔(James Boswell)为约翰逊写的《约翰逊传》。

原文如下:Patriotism having become one of our topicks, Johnson suddenly uttered, in a strong determined tone, an apophthegm, at which many will start: 'Patriotism is the last refuge of a scoundrel.' But let it be considered, that he did not mean a real and generous love of our country, but that pretended patriotism which so many, in all ages and countries, have made a cloak for self-interest.(当我们开始讨论起爱国主义时,约翰逊突然以坚决的语调吐出了一条惊世骇俗的警句:“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但需要注意的是,他指的并不是对我们国家真诚、无私的爱,而是那种伪装出的爱国主义。在所有的时代、所有的国家,无数人曾经以这样的爱国主义掩盖了私利。——《约翰逊传》英文版252页。)(来源:知乎肖弘扬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396091

这事实上将某些爱国主义者等同于爱国贼了。何为爱国贼?有人这样定义:何谓爱国贼?就是那些打着“爱国”旗号,盲目自大,煽动中外仇恨,坑蒙拐骗,恣意妄为,甚至鼓励打砸抢烧等过激行为的群体。这些年,这种亦不少见。比如因钓鱼岛问题,爱国贼上街打砸开日本品牌汽车,甚至追打司机。

我们要特别警惕天天把“爱国”挂嘴上的人:他们大多都立牌坊,装13,扛着大旗泄私愤。对爱国贼,则要避而远之。

再说民族主义,它不过是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说的“想象的共同体”:它是被建构出来、形塑出来的。对于崇尚阶级斗争的人来说,它是特别好的动员工具。想想看,在历史上有多少人为了民族自豪感和使命感而丧命的。如同爱国是门生意一样(比如国庆期间卖小红旗的小贩),民族主义也可以是一门生意。某时报就是典型的例子。

仿佛时代进步了,现在一提“辱华”,发动主体都是老外。他们一碰我们爱国、民族的两个G点,我们就HIGH起来,应激式地要喊几声,或者动手动脚。这或许是“境外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之故吧。但是,要是华人或中国人“辱华”,就不是“辱华”,而是“人民内部矛盾”。从深层来看,是因为我们更重面子,自己人批评,不过是里子的内讧,算不是大事。

不过,如果时光倒流,或有多个例外,比如鲁迅。1906年鲁迅在医专课堂上观看老师播放的日俄战争的幻灯片,里面有中国人给沙俄当坐探,被日军逮捕以间谍罪枪毙砍头,大量本地中国人围观。鲁迅认识到“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决定弃医从文。1906年3月,医专作为大二生退学。告诉许寿裳:“我决计要学文艺了,中国的呆子,坏呆子岂是医学所能治疗的么?”

鲁迅的短篇小说写得好,却因改造社会的需要,他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杂文中去,因为怒揭中国人的国民性,“一个也不饶恕”,多方不讨好。去世半世纪后,作品编入教材,却被学吐槽看不懂。

另一个例子则是本文的答案:全球“辱华”第一人——杂文家柏杨(1920.3.7~2008.4.29)。这个原名郭定生的河南开封人1949年后前往台湾,曾任《自立晚报》副总编辑及艺专教授,因一本《丑陋的中国人》扬名天下。




《丑陋的中国人》出版于1985年,收集的都是以20世纪80年代初期,柏杨在各个学校所做的演讲文章为主。而该书所有文章,都围绕一个相同的中心主题,即是作者序言所说的:“批判中国人的劣根性”。他自揭家丑,曝露恶习:“脏、乱、吵,窝里斗!三个中国人加在一起,就成了一头猪!”;“死不认错;为了掩饰一个错,不得不用很大的努力再制造更多的错,来证明第一个错并不是错”;“喜欢装腔作势,记仇,缺乏包容性,中国人打一架可是三代都报不完的仇恨!”;“自傲、自卑,就是没有自尊,缺乏独立思考能力,更恐惧独立思考。没有是非、没有标准,只会抽风发飙。最后大家一起和稀泥”。


与鲁迅相比,柏杨更加形而下,引述的例子基本是中国人真实生活中的日常,而且绵延不绝,当然更易读。而是他是效仿日本人写的《丑陋的日本人》,书名也挪用过来:中华文明号称五千年,如此自损的,还算是头一份。正是由针对华人集体文化和性格上的缺点作出批判和探讨,有评论指此书带有浓厚的种族主义色彩,引发全球华人社会热烈争论。

在台湾,《丑陋的中国人》上市一个月即卖出 1.5 万余册。而从 1985 年 8 月初版到 1987 年 2 月,这本书已出到 16 版总发行量达 11 万册。在香港,截至 1986 年 7 月授权出版的《丑陋的中国人》也达到 6 版。


该书在中国大陆出版还有一段插曲:1986年10 月底,花城出版社按时发印《丑陋的中国人》。同时,它也开始向全国新华书店发出征订单。当时,一般的征订单反馈往往要半年,最快也要三个月以上,但《丑陋的中国人》征订了一个月,即到了 11 月底,征订总数就达到了 280 万册。其后,该书被全面查禁和发售。

1987 年 6 月 27 日,当时主管意识形态的最高官员胡乔木在参观一个“非法出版物”展览时,看到《丑陋的中国人》列入其中。“柏杨说台湾批他的书,大陆也批他的书。对于这类事不要大肆宣传为好。不然,台湾和大陆就一个样了。《丑陋的中国人》这样的书不能说是反动的,但这本书很偏激,我们要注意区别各种情况。本来,柏杨和他的书如何如何,完全是一个可以平等讨论的、属于百家争鸣的问题,如果有地方发表,我们很容易写出一篇有力的驳斥文章”,胡乔木说道。这番话一出,《丑陋的中国人》随即被解禁了。

《丑陋的中国人》一下子在港台和海外华人圈畅销的时,引起了热议。“丑陋”一词极大地刺激了中国人的民族情绪。《柏杨余波》《如何纠正死不认错之病》《从酱缸跳出来》《贱骨头的中国人》《丑陋的王亦令》等批评和反批评文章层出不穷,刊载在洛杉矶《论坛报》、香港《百姓半月刊》《信报》、纽约《华语快报》《北美日报》《华侨日报》、爱荷华《爱荷华大学中国同学会会讯》等媒体上。

柏杨以酱缸文化来形容中国文化,“我们的丑陋,是在于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丑陋”,以此为中心点谈论中国文化,以唤起中华民族对自身的反省。生之年,得到华人热捧,也获得无数非议。去年后才得到官方的加持:

2008年5月19日,中华民国政府通过“总统”颁布褒扬令给予褒扬,褒扬令原文为:

总统府前资政、人权作家柏杨(郭衣洞),襟抱雄肆,邃学通朗。少岁颠沛困顿,奋志砥行,卒业国立东北大学。岁月峥嵘,辗转来台,潜心文史哲学撰述,致力人权教育推展,析论谔谔,风骨崚崚;淑世教化,深植人心。其创作立意精辟严谨,笔触机锋遒健,万象森罗,益臻化境。复筹建绿岛人权纪念碑,参与社会公益事务;畅申自由民主,坚持人道关怀,建白履仁,清望夙标。曾获颁促进中国民主杰出人士奖、国际桂冠诗人奖、第九届全球中华文化艺术薪传奖、行政院文化奖、二等卿云勋章暨国立台南大学名誉教育学博士等殊荣,士林楷模,艺苑瑰宝。综其生平,忧时忧国,贞固见其诚悃;遗风遗绪,德言成其懋勋,明并日月,典范昭垂。惟哲人已远,悼惜罔极,应予明令褒扬,用示政府崇礼耆硕之至意。

“总 统” 陈水扁 行政院院长 张俊雄

 

 

从大家喜欢读柏杨这些辛辣的文字,说明中国人还真不算丑陋,还有自我更新的动力。柏杨好友,物理学家孙观汉说:“每个人差不多都知道自己可自豪的一面,但是柏杨使我了解我丑陋的一面,而最使我惊奇而伤心的是这种可怕的丑陋,竟不是我一人所独占,而是十亿同胞所共有的。”台湾远流出版公司董事长王荣文说:“我们常常抱怨社会混乱,柏老却能永葆信心。因为他从历史角度看待问题,有时候比我们年轻人还乐观。”

 更有幸的是,柏杨的“辱华”路上并不孤独,还有一个同道中人是在台湾长大的湖南人龙应台。以1984年11月20日在《中国时报》的“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一文开始,龙应台批评生活在台湾的是“一千八百万懦弱自私的中国人”:在当时,台湾的自然环境曾受到严重的污染、都市则治安不靖,但台湾的人民中则麻木于社会种种不合理现象,一切以“忍耐”为上;龙应台则鼓励他们要为这些乱象“生气”,且向政府大声的表达出自己的愤怒。



在1984年12月6日刊于《中国时报》的“生气,没有用吗”则更进一步鼓励台湾民众不要再对乱象麻木,并非要求台湾人当“烈士”,只要每人都能为社会做一点微不足道的事,例如“扶一个瞎子过街”、“请邻座不要吸烟”、“叫阿旺排队买票”,社会便可以更加文明。

在1985年1月4日刊于《中国时报》的“生了梅毒的母亲”则将台湾当时的环境污染乱象形容为“生了梅毒”,龙应台在文中记载:“回到台湾,我去看山——看见剥了皮的青山。绵延的绿当中突然陷下一大块,砂土被挖走了,红土石烁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台北县的山的满目疮疤,像一身都长了癣、烂了毛的癞皮狗,更像遭受强暴的女人。”但龙应台表示,“台湾,是生我育我的母亲;肮脏、丑陋、道德败坏的台湾是我生了梅毒的母亲。”并再次鼓励台湾人要为台湾做一点点事,令台湾“稍稍干净一点、安静一点、和谐一点。”

 与《丑陋的中国人》并行,龙应台在1985年将上述文章结集,由圆神出版社出版,定名为《野火集》。

该书在台湾立即畅销大卖,据《中国时报》副总编辑杨泽所言,“二十一天内再版二十四次,盛况空前,读者反应热烈,遍及各阶层,尤其对学运世代前后的五年级有深刻影响,据说后来俨然成了人手一本的学运指南或社运手册,几乎每个家庭都可以找到那么一本。”

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称《野火集》是一把燎原的火,“火势之大不仅烧热了文化界,甚至也薰出了广大的市井小民,一时议论纷纷,掌声压倒了嘘声……几乎凡华文所及,都风起云涌,风吹草低。”

“龙旋风”过后,还应该有“X旋风”。一个国家没有旗手,一个民族没有先醒者,那么,它会永远是自大的夜郎。

从这个意义上说,“辱”不是问题,“辱”得有道理没道理才是关键。

开放心态,以理服人,方为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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