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凝
選凝

台大政治學系博士候選人。關注港台區域研究、比較政治及文化研究。

【清單接龍】25歲之後對我影響最深的電影清單

謝謝 @曉雅的點名。其實我也很久沒列過清單了。尤其在電影方面,好像隨著年齡增長,愈加覺得任何被鄭而重之推薦的榜單都不可能符合所有人的審美取向。並不存在「公認的好電影」這回事,即使再「好」的作品,也會因為觀影習慣的不同而只會作用於一部分人。但還是很同意 @曉雅所說「清單是一份世界觀和帶有信任的交流樂事」。因為清單背後結連著個人生命經驗。

過了25歲之後,能影響到我的電影就少之又少。我說的這種「影響」也是極為私密幽微的體驗。

譬如一套很經典的作品,全世界都知道它經典,你也知道,但因為各種理由就是從未看過。突然到了某個時間點,你看後,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鳴——可也許早個十年,縱使你看了這套「經典之作」,也只是一種浮光掠影的「已閱」,而不會激起任何漣漪。同理,一部電影對人所能發生的影響很難複製,它和個人當下經驗裡的機緣與困境緊密相關。所以這五部電影僅僅是在特定時期影響過我個人的作品。

1.Kundun(1997, Martin Scorsese)

對藏文萌生興趣的過程,像鬆緊不對稱的琴,卻有許多意外收穫。

藏文課的老師是德國波昂大學西藏學博士,也是直貢噶舉派信徒。他在課上推薦了這一部,說當初他求學德國時這電影剛好公映,他覺得這大概是西方導演拍藏傳佛教拍得最美的一部(譬如有一場戲是幼年達賴作為靈童被選中還未剃髮時,把頭蒙在僧人的紅袍裡,混沌初開地聽熱振仁波切的啓蒙教誨)。

而看完這部電影的我,只覺得很慚愧,作為一個本科唸電影專業的學生,居然是畢業那麼年後才看了Scorsese這麼經典的一部,但又慶倖自己是帶著對西藏歷史和藏傳佛教的一定理解之基礎上再看它。

如果歷史有如果,我不知乘願再來的觀音菩薩會否選擇留在那片名不副實的土地上,而不必被回家的鐘擺越盪越遠。

2.多桑(1994,吳念真)

某種意義上,如果沒有看到這部電影、沒有聽到蔡振南為這部電影而唱的《多桑》,我應該不會想要去臺灣讀博士。

我迷上的那個臺灣,和當下的現實幾乎沒有關係,而是由金瓜石礦區、「望郎早歸」、和老一代多桑們對日治時代的懷戀所構成的一個早已不存在的時代。吳念真作為導演,當然沒有侯孝賢的功力,這部電影從美學意義上也不算多麼傑出,但我會記得有一個人曾對我說過,蔡振南飾演的多桑,實在太像他自己那個生前一心想去看看富士山的父親。

3.白河夜船(2015,若木信吾)

因為這套電影去看了吉本芭娜娜的原著:一本短篇集,三個故事都是關於睡眠。很能體會安藤櫻在戲裡那種狀態,人生可能會有某個階段想要完全陷入睡眠,暗無天日的睡眠像是出口,帶來延宕的功能。長時間昏睡會讓人的記憶力變差,感受力變鈍——然後,即使身處某種很痛苦的狀態之中,或許也顯得不那麼痛苦了。不過睡眠最終並不會帶來自由,所以能抓住任何浮游生物都好,還是要從水底脫身。

4.冬日甦醒(2014,錫蘭)

這是一部要用閱讀小說的態度去閱讀的電影。契訶夫筆下那個「鋪著白雪而如今正在融雪的廣大田野」,被錫蘭拍出了壯麗神髓。

而在美如油畫的雪景之外,發生在室內的思辯交鋒更為激動人心。戲裡的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善意」強加給別人,道德和良心變成了讓人自我滿足的工具。或許就像片中那位老師引用莎翁所說:「良心,無非是懦弱者使用的一個名詞」——每個人都這樣孤獨,因為每個人都懦弱到無法真正去理解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5.好男好女(1995,侯孝賢)

喜歡侯孝賢電影的人多半會偏愛他的《悲情城市》或者《戀戀風塵》,我曾經也是。

大學的時候看過一遍《好男好女》的DVD,當時只覺得伊能靜很性感,對她在夜總會哭著唱「金包銀」的那場戲印象很深。直到去了臺灣之後,博班第一年因為要寫「臺灣政經發展專題研究」的期末報告,去讀白色恐怖的歷史,也重新看了一遍《好男好女》,才真的覺得自己懂了那部電影。

我相信直到今天都會有人認為二二八和1950年代的白色恐怖是同質的、同一類型的歷史迫害,用「轉型正義」就可以將兩件事全部囊括其中。這大概是非常非常悲哀的事。

我個人真正理解其中的異質,也是在讀到《臺灣社會研究季刊》裡的一篇論壇文獻〈從影像反思白色恐怖的記憶政治〉之後。紀錄片導演張釗雄說的一句話讓我很受衝擊:「究竟,需要多少扭曲力量的層層相因,才能夠讓下一代搞不清楚這些不過是半世紀前的不同歷史過程?而爲什麽二二八有那麼多人討論,白色恐怖的歷史,卻乏人聞問?」

原因當然是蔣碧玉他們那一代人曾經懷抱的理想和信念,放在今天來談,既不政治正確更不合時宜——因為他們真的相信並嘗試投身過紅色革命。

那段歷史時期的時代精神,並不是只有悲情和控訴,這也就是《好男好女》裡的主人公們作為犧牲者那種「我們爲什麽不歌唱」的心情。陳映真說過,白色恐怖讓臺灣從此沒有「左派的社會科學、文藝理論與世界觀」。事實上,「左派」直到今天都是一個很尷尬的名詞,所以張釗雄說:很多人仍然只會用「理想主義」這種曖昧措辭去隱晦地指涉當年那個時代一些受難者所真切懷抱的「紅色理想」。但對於蔣碧玉那批人來說,這或許反而是對生命情懷和歷史尊嚴的撕傷。

博二上學期,我每週下去埔里的暨南大學兼課。有一次就特意在課上放《好男好女》給那些19歲、20歲左右的學生看。我想讓他們知道臺灣史裡對白色恐怖的拼圖所缺失的那一塊:蔣碧玉他們當年愛過、堅信過、為之付出巨大代價的那些東西,不應該被埋沒,不應該像简锡堦所說,由於本土政治精英們(藍綠都包括)的刻意遺忘,而讓白色恐怖的受難者在臺灣的歷史裡,被鎖住在冰霜之下。

P.S.很喜歡 @潔平 對這清單的形容:「 其說是電影清單,不如說生命行歌。 」的確這些電影或多或少影響了我的生活軌跡。所以也希望cue其他幾位朋友來寫一寫他們的清單。想看@思聰@宁卉 寫書的清單,也想看 @七城 @F小姐 寫電影或是音樂的清單。期待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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