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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一天:与杀马特同行

在广州见了小白鸽之后,美丽又和“姐妹”一起去东莞玩杀马特,见下文第二个视频。

我和雅清一起看了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看完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表示:好想做一个杀马特造型啊。结果雅清还真把这事提上了日程,既然要做,那就拍个视频记录一下吧。

在看《杀马特我爱你》之前,我以为杀马特只是有着奇特打扮的一群遥远的人而已,从来没有意识到杀马特是一群工人,而且他们当中很多人是长大后的一代留守儿童,二代农民工。杀马特应对的是农民工们在城市里格格不入的问题:

1. 不被关注(不管是作为个人还是作为群体)。

杀马特造型可以非常直接地让他们受到关注,就算是不好的关注也是关注,纪录片里一个女生说有人会因为觉得她奇怪而去关心她。

2. 工作随时可以被替代,生活没有创造性、缺乏意义感。

打造自己的杀马特发型是一件让自己发挥创造力,让自己“成为自己”的一种方式,在可以决定怎么塑造自己的时候人会感觉到自由。

3. 感到极度的孤独,没有归属感,高压的生活下有很多情绪无处发泄。

强烈而夸张的造型可以让压抑的情绪有个出口,这些醒目的发型又像旗帜一样可以建立起一种“趣缘关系”,让有着相同爱好的人们抱团取暖。

4. 努力工作也很难让他们有阶级的上升,甚至都没什么出路。

在杀马特社群里,他们为自己选择喜爱的贵族头衔,争取知名度,在虚拟的世界里上升。

这些农民工的城市融入问题背后其实是城乡差距和政策不公的问题。城市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从资源更匮乏的农村来的工人们面对的却是:“经济上接纳、社会上孤立、身份上排斥。”只想让农民工进入生产线,又不让他们融入城市。农民工落户难,农民工的孩子上学难,回到农村又要面临包括教育在内的各种资源匮乏。也正是这种城乡间的不平等,才为城市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

在这样的处境下,用杀马特的方式来让生活没那么难以忍受,真的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但世界还觉得你唱得不好听,让你闭嘴。

很多杀马特说做发型会让自己有安全感,结果却因为杀马特的造型在网络上被群嘲,有人专门混到杀马特的群里进行攻击,甚至有人殴打落单的杀马特,慢慢的杀马特不那么可见了。

在杀马特小公主小白鸽的帮助下,我和雅清完成了做杀马特发型的心愿。小白鸽人在广州,她找了一个愿意做类似发型的理发店,很耐心地跟理发师交流要怎么做。我们还一起化了妆,喝了奶茶,拉着小白鸽狂聊了一下午。小白鸽讲话很有趣。雅清也讲了自己因为抑郁症辍学去工厂工作,和作为女同性恋工人的经验。这是第一个视频的内容。

我和一个搞工人同志社群研究的博士生朋友Billy,去了杀马特聚集的石排镇。我们到名流理发店感受了一下熟练的理发手法,再到石排公园闲逛,和公园里的杀马特跳舞拍小视频。这是第二个视频的内容。

补充几个没放在视频里的感悟。我们发现杀马特群体和酷儿群体【注】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喜欢彩色的头发,夸张的造型,以塑造外型的方式进行自我赋权,有自己社群的审美体系;单独一个人打扮了出门可能会心虚,和同伴们一起就觉得超骄傲的。

我看到有人分析说这一代农民工相比上一代农民工家庭使命感相对有所下降,会更愿意照顾自己的兴趣爱好。但我认为相对而言女工受到的家庭束缚还是很强的,可能也是女杀马特比较少的原因之一。很多人提到男工人通过做杀马特头来谈女朋友,还有男工人结婚难的问题,而女工结婚“更容易”,好像被当作一种更好的处境。和雅清讨论这个问题时,她说这里其实是把性、亲密关系和婚姻的问题混在一起表达的。

在满足性需求方面男女工人也有很大差异,例如在工业区的性服务市场也是女卖男买,异性恋男工人还是更有自由的。有的男工人说想要找真爱,可能一部分人说的是想要亲密关系,和想结婚不完全相同。我和雅清都认为女工更易结婚不是优势,就像小白鸽观察到的,一些女生十六七岁就生孩子了,婚姻对女工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亲身体验下来有一些感受,首先是当头发竖起来,炸开来的时候,真的会心情非常好。常年面无表情的雅清都一直在笑,大概是我认识她以来笑得最多的一天吧,而Billy不知道大叫过多少回:“太美了!”“我们是最靓的!”这真的是成为另一个自己/成为自己的感觉。这种快乐可能有Cosplay和汉服之类经验的朋友也有相似的体验。

其次是石排镇真的非常冷清,周日的街道和公园人都很少,理发店老板也说生意差,可见疫情对工厂的影响。可能也不只是疫情的原因,小白鸽也讲到产业转型很多生意挪到别的国家去了。

总的来说路人是很友好的,大家会回头看,会拿手机拍我们,也会有人主动来搭话夸头发好看。可能即使有什么攻击性的想法也比较难在线下表达出来吧,虽然我总是提心吊胆的,但收到的反馈还是不错的,比较理解杀马特做了发型出门炸街的成就感。小白鸽由衷地把路人的反应解读成对自己的赞美和羡慕,这种心态对原本怂怂的我产生了极大的鼓舞。

石排公园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它其实是一个禁毒主题的公园,里面来来回回地循环播放几首红歌。少数民族的工友们在这个背景音乐下唱自己的歌,杀马特在这个音乐里跳舞,脑子里自带别的背景音乐。

我之前没有想过快手跳舞视频是怎么拍的,原来拍摄的时候没有相应的背景音乐,要在后期视频提速后再加一个节奏感比较强的音乐,这和通常意义上的舞蹈大不相同,可能是小视频时代的新创造吧。

杀马特朋友对我们这些游客真的非常非常友好,采访了小白鸽一整天,临走了她还一定要送我们她抢购到的抽纸。石排公园里遇到的小陆送了我好多玩偶,还请我们喝了奶茶,有种连吃带拿的感觉。我和Billy感叹这种打工人互帮照顾的精神太感人了。

我们只花了两天时间感受了他们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但杀马特的关键不只是发型,而是他们在缺失很多东西的基础上创造出独特的文化。当我们的目光被这些花朵一样的发型吸引时,更应该顺着花往下再看看工人们的处境,看到他们的缺失和匮乏,以及是什么造成了这些苦难。

注:“酷儿”(Queer)由英文音译而来,原是西方主流文化对同性恋的贬称,有“怪异”之意,后被性少数群体用以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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