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克实
姜克实

日本近代史专攻。日本冈山大学名誉教授。從事日中两方战争档案史料的学术考证。以正学术风气,留真相于青史。

平型关战役中的“平型关大捷”

11.5 八路军是否完成任务?

值得注意的是,从平型关战役战略全局讲,一一五师并没有圆满完成全部任务。实际上9月25日一一五师被赋予的“打击敌侧背”的任务中,还有另一个重要内容,即为了支援前线战斗进展,在后方蔡家峪,东河南镇,灵丘北广灵道路堵截日军奔赴平行关战场的援军。

此任务可见9月23日20时《朱彭关于——五师部署和总部行动致军委电》:

“我一一五师今晚以三个团集结于冉庄,准备配合平型关部队侧击该敌,另以师直属队之一部及独立团出动于灵丘以北活动”[1]

之后朱、彭在通知蒋介石的密电中也报告“另组一独立支队三百人,已从涞源、灵邱间向灵邱及广灵以北袭出”[2] 。对此国军《第二战区平型关会战纪要及经过》24日条称“同日十八集团军独立支队一部,在灵丘东北击溃敌军一连,并续向广灵蔚县间前进”。25日条也称“ …自灵丘附近及其以北地区之清扫。应归十八集团军”[3]

从中可知,切断日军后方的灵丘广灵间运输线,也是第八路军一一五师应担当的主要使命。

但此任务并没有完成。使命的承担者是一一五师独立团(杨成武团长,国军称“教导营”)。该团在向灵丘北前进路途中,在涞源西20公里的腰站偶与敌小部队(第十一联队第九中队)遭遇,缺乏作战经验的杨成武团长(此时仅23岁)错误地判断涞源之敌(”第九旅团)是平型关援军,结果把山沟里的腰站定为主战场(腰站阻击,以死伤104名的代价,毙伤敌9名(击毙两名)),从而忽视了进军灵丘以北(灵丘,广灵公路)这一真正的战略目标。虽然杨没有违背师部命令,在腰站作战中忍痛釜底抽薪,派出了一部兵力(第二营)夜驰灵丘北方向,却没有能到达9月25日按时阻止蔚县援兵增援平型关的作战目的。

9月25日傍晚,日军第四十二联队(大场部队)第一大队(志鹤林藏少佐)的两个中队,首先顺利通过广灵公路到达灵丘。翌日,第四十二联队本部和第三大队(大町茂少佐)也无血经由此地,投入到平型关附近战场。

不仅孤单的独立团第二营无能为力,一一五师六八七团9月26日在灵丘西蔡家峪(小寨村北3公里)附近阻止增援日军通过的企图,也没有能实现[4]

当时为一一五师宣传部长的萧向荣在《战地日记,火线上的写实》中记载:

二十六日 今晨得到下面的情况: “东河南方面,发现敌之载重汽车三十余辆,满载日军。其后另有敌骑六百余,均向蔡家峪前进中”。一一五师的部署为“(一)以一部在小寨,蔡家峪之间,巩固阵地,钳制由东河南方向增援之敌军,使其不得向东跑池前进。(二)把主力集结于关沟,白岩台之机动地带,以便随地配合友军,消灭敌人”[5]

《王紫峰日记》也记载, 26号下午,“敌派骑兵约四五百,由东河南增援战斗,被我六八七团击溃”。

下午并无援军到达,若是清晨,所谓被“击溃”之敌应是志鹤大队。以上的两个日记,说明9月26日,一一五师六八七团在蔡家峪一带曾对日军来援的大场部队第二梯队(志鶴大队)进行过阻击,但结果像杨成武独立团第二营的三山镇阻击(自称击溃敌一连)一样,成果甚微,不足挂齿(除道路被破坏外,日军战斗详报未提及任何阻击内容)。

国军记录中亦有“26日拂晓,敌…由灵丘用汽车输送向平型关方面增援,将我在蔡家峪,小寨第一一五师部队击退”之记述[6]。也就是说阻击战斗在此遭到挫折,不是阻击部队击溃日军,相反阻击部队被日军击溃。

所以一一五师在大捷后次日(9月26日),为堵截日军虽然按战略布局进行了阻击战斗,但堵截敌援军的作战目标并没有成功。

9月26日第二战区司令部参议康玉書致马鸿逵电中称:

平型关前战事,我八路军异常奋勇,杀敌甚多。惟援军未能按时赶到,而敌援军增加,敌机有来多架轰炸,致我军腹背守敌,不得已后撤。蔡家峪一带又为敌占据。

此电报26日发出,记录了26日中,一,我军援军未至,二,敌援军增加,三,敌机轰炸,导致我军撤退,蔡家峪(小寨村)一带被敌占领。撤出蔡家峪,小寨村我军指谁?读前王紫峰日记可知,主要是指八路军115师部队。可能也有25日,迂回来援协助作战的国军一部。总之,26日日军援军主力志鹤大队到达蔡家峪小寨村后,此一带落入日军手中是一个事实。但到来日军并没有能控制乔沟天险。不久(推测26午后)从团城口,舖西沟一带支援的晋军陈长捷部到达乔沟附近,再次封锁了道路,并在附近高地抵抗日军前进,使27日到达的大场部队主力(包括运输物资的车队)不能通过乔沟。国军在此处的顽强抵抗,一直坚持到28日午后。

11.6 关键时刻的行动

问题还不仅如此。擅自撤出蔡家峪,小寨村和乔沟的八路军115师,之后仍继续违背上级总指挥傅作义命令,没有协助国军计划中的歼敌作战,影响了歼灭三浦部队的第二战区整个歼敌计划的进程。

26日午后9时,傅作义总司令赴第七一师处视察战况,决定于27日继续对当面之敌展开猛攻。同日第二战区阎司令长官也命令趁势一举歼灭平型关口被围之敌。此日,阎锡山给五台山朱总司令,大营镇傅总司令,沙河杨总司令命令要旨如下:

平型关正面之敌连日与我激战,已被我击溃,本日敌由浑源灵丘增援甚众,其一部约两千余炮二十余门向茹越口一带进攻,似有侵入关内之企图。


阎锡山命令协力歼灭平型关口被围困之敌的文件

第六集团军应连同第十八集团军及总预备军迅速击破平型关之敌,第六集团军之第三四军(军长扬澄源)应竭力抗拒茹越口一带之敌[7]

即国共两方协力,尽快在短时间内一举歼灭被包围日军主力。理由考虑有二,一, 9月27日是三浦旅团全体被围困后第三日,逐渐接近弹尽粮绝之境。二,日军此时在不拼命断增援中(弹药物资车辆27日已到达小寨村附近)。三,更发现日军有包抄突破后方茹越口迹象,所以必须进行速决战。此时,给与八路军的命令,是和第六集团军,总预备队协力“迅速击破平型关之敌”。

可是,一一五师却无视此上级命令,于26日,在援军到达前撤出蔡家峪至关沟村一线,关于撤退理由,《王紫峰日记》9月27日条云︰

“敌军派来援军约一个旅团,战车70余辆。我军在此情形下,决定避免正面决战,我们不同敌人拼消耗战,因为这种战斗只利于敌人。我们要大规模的发动运动战、游击战,用袭击动作消灭敌人,打击敌人”。 …“撤出战斗,准备休息” [8]

即遵循毛泽东的“只打游击战”的战略方针,避免与敌主力作战。一一五师的撤退,使国军不得不再次分兵,为八路军撤退补缺,影响到前线歼敌计划进行。最终使运输线(乔沟天险)于28日午后被大场部队主力突破,在关口前线各战场奄奄一息的三浦部队在最后关头得到解救,平型关战役也由此战局急转直下。得到补充增强的三浦旅团,由此进入反击阶段,终于使国军的27日后迅速“解决”三浦部队主力的计划化为泡影。

9月28日晨,在平型关口苦战的平岩大队的丰田军医云:

“今夜敌军必有夜袭。山炮弹,步兵炮弹已不剩一发,傍晚若大场部队不能及时赶来,三浦旅团必将全军覆没”。 “此五六日间,曾做过几次死的准备,今天死期终于到来。只是此危机,其他将兵并不知道”[9] 。在绝望之际,午前10时,早朝派出的联络队返回,报告援军部队即将到达…。

如此,虽然一一五师不会有回天之力,即使服从阎锡山命令留在战场,也不一定能左右战局胜负,但在决定战略胜负的最关键时刻,为保存自己实力,违背命令撤出战斗的行为,若说是釜底抽薪,也并不过分。此时的八路军,正在战场十余公里外的冉庄,总结经验,开庆功会。对此行为,作为国民党第二战区一员的第十八集团军战略指导部,可曾有过反省?

[1] 关于平型关战斗的电报《朱德军事文选》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

[2] 同前《朱德、彭德怀致蒋介石漾亥密电》。

[3] 《第二战区平型关会战纪要及经过》(一九三七年九、十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全宗号:七八七。案卷号:7276.

[4] 王紫峰《战争年代的日记》中国文史,1986年。9月27日,28日条。另外,萧向荣日记中有如下记载,9月26日一一五师“以一部在小寨,蔡家峪之间,巩固阵地,钳制由东河南方向增援之敌军,使其不得向东跑池前进”并称“晚间,听说东河南方面增援之敌被击溃了,汽车都被打得回头了,骑兵也回头了”( 《战地日记,火线上的写实》-萧向荣-之初书店-1938年版)。歩兵第四十二联队记载,26日志鹤大队的2个中队,此日晨已到达小寨村附近高地。26日一天并无别的援军,后续部队27日午前到达。所以基本可以确定26日晨,一一五师六八七团有可能在蔡家峪附近对敌援军(志鹤大队的2个中队)进行过阻击,但并没有成功。

[5] 萧向荣《战地日记,火线上的写实》之初书店,1938年。原载延安《新中华报》1937年11月24日-29日。

[6] 国防部史政编译局《抗日战史、太原会战》民国55年5月,29页。

[7] 9月26日《閻錫山電朱德等》(阎锡山史料)台湾国史馆,数位典藏號: 116-010101-0119-204。

[8] 王紫峰《战争年代的日记》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年。

[9] 歩二一会『濱田聯隊史』、1973年、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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