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克实
姜克实

日本近代史专攻。日本冈山大学名誉教授。從事日中两方战争档案史料的学术考证。以正学术风气,留真相于青史。

「台兒莊大捷」的歷史反省

從台兒莊戰役的戰略面看,日軍全面撤退,中國軍取得台兒莊防禦戰的最終勝利是一個不容否定的事實。一面,所謂的勝者,也有不少應認真反省之點。

一是戰術面過於畏敵,缺乏主動的攻擊精神。雖人數面數倍,十數倍於敵,卻自始至終處於守勢。滿足於抵抗,阻止日軍的攻擊前進。尤其應譴責的是擔任外線運動作戰的湯軍團,3月31日至4月7日,在台兒莊東部戰場作戰中雖戰力面處於絕對優勢,卻作戰消極,遲遲不能突破日軍寡兵(坂本支隊)防線,進出到台兒莊正面戰場實施上級所命令的反攻。直到敵自主撤退前,也未能越過雷池(陶溝河)一步。中國軍的所謂反擊,反攻,最終未能按計劃兌現的理由即在此處,即主力部隊的不在。7日夜,四面被圍的坂本支隊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強行突圍時,湯軍團各部也沒有展開積極的追擊、堵截。結果使其支隊安全撤出戰場。

二是大捷後,第五戰區全體以假當真,沉醉於虛幻的勝利宣傳聲中。為了取得更大戰果,一意企圖利用台兒莊之役在魯南集結的重兵,與日軍(第二軍)主力決戰(第二次台兒莊戰役)。此決戰意圖,正中了日軍「引誘作戰」的圈套,忽視了日軍的趁虛奪取徐州的新戰略企圖,最終成為徐州會戰敗北的原因之一。若從戰略面分析,不難發現台兒莊的大捷和徐州會戰的敗北之間,存在著這種勝利者將功自傲,忘乎所以,導致下一步戰略失利的因果關係。

三是台兒莊大捷史觀的負面影響。台兒莊的大捷本是一個宣傳攻勢。除了戰略面取勝的意義外,實際戰鬥中並不存在「大捷」,「大量殲敵」的事實。戰時下此「大捷」的政治操作,作為政治面抗戰的精神食糧,對團結,鼓舞全國民眾的抗戰精神確實起到過有效作用。但宣傳內容終究不是歷史事實。在戰爭狀態結束之後,應澄清此事實,使其恢復歷史的本來面貌。問題在之後的戰史研究,並沒有選擇這一條路。作為政權的宣傳工具,台兒莊大捷長年受到來自政治面的庇護。特別是在抗戰宣傳已失去現實意義的戰後,仍被作為愛國主義教育的題材繼續加工,發酵。最終將歷史中的虛偽部分變作英雄事蹟,「民族記憶」被記載於歷史。

而台兒莊之戰的最基本、最重要的歷史事實,如本書所論及的一、日軍台兒莊攻略戰的戰略意圖,二、4月6日中國軍反擊,殲敵的真相,三、湯軍團在台兒莊戰役中的作為,台兒莊東戰場的存在和作戰實態,四、日軍瀨谷,坂本兩支隊的撤退原因和撤退實態,五、台兒莊戰役日軍戰死者人數(大捷的戰果)等,至今幾乎無人研究,也無人知曉。日中兩軍留下的大量戰史檔案無人問津,相反,汗牛充棟的「研究成果」,不是台兒莊大捷之偉大意義,風馬牛不相及的共產黨對台兒莊大捷的協力,影響之類的空論,即是經過宣傳美化的中國軍隊英勇殺敵,大獲全勝的英雄故事。戰史研究的目的難道僅為的是宣傳大捷,記錄勝利,進行愛國主義教育?這是在研究台兒莊大捷之前,所有戰史研究者應首先反省的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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