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變成父親一天：可以簡簡單單擁抱兒子，對兒子說：「我以你為榮！」

　　對於「家庭」，我始終保持恐懼，因為家人充滿敵意與惡意的言語傷害與諷刺，讓我從小養成自我懷疑的習慣與自卑。猜想，這一切行為背後的根源意識，可能是一種「控制」的手段，將我培育成一隻吊線人偶，可以盡情地且變態地玩一場現實版的「遊戲人生」；也有可能是一種「優越感」的製造，透過檢討我、責備我、侮辱我、嘲笑我、諷刺我，徹徹底底打擊我的意識，藉此獲得滿足感與高人一等的自尊，用以抹消他們在社會上遭受的失敗與輕視。所以，我時時刻刻都活在恐懼裡，變得封閉與悲傷。

　　造成這樣局面的禍首，就是我己的親生父親。我的父親因為自小家境優渥，時常扮大爺招待其他同學，所以被尊奉為大哥。即使後來家道中落，態度仍舊一副自我驕傲的模樣，因為怕被小時候的小弟們看到貧窮的樣子，所以北上台北定居。我的父親一生都活在自私且缺德的態度中，嚴以厲人，寬以待己。至死不變。我的父親，尤其對我的態度，是表明的「故意」為之，就是要故意欺侮我，看透我拿他沒轍，必須活在痛苦之中，他心底就有莫名的開心。甚至，在某年的大年初一，圍爐的時刻，當著眾親友的面前，他大剌剌地說：「我就是要折磨這個小孩，因為他沒有用。」把我的心我的精神刺得一個窟窿一個窟窿，我還得跪下尊敬他感謝他，這種不平等的對待，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福。這種行為連帶影響了其他家人，我的母親與兩位哥哥，都變得與他越來越相像。

　　我的父親，沒有想到，他的人生中要迎來報應。成天說我有糖尿病、有腎臟病、舉手投足間盡是問題，最後，全部返回他自己的身上。當我在嘉義民雄讀書時，得知他要洗腎的當下，立馬請假回家，在醫院看見他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眼神可憐兮兮地望著我，我居然毫無想法，連「恨意」都沒有。我凝視著他一頭白髮（聽說，差不多是一夜白髮的程度），一身癱垮的皮膚與肌肉，以及哀傷自憐的表情，我甚麼情緒都沒有，就好像我早就預料到有這麼一天，一點都不意外。從此，他開始自暴自棄的生活，可是，他的嘴卻改不了「缺德」的毛病，也改不了「嚴以厲人，寬以待己」的人生態度。直到死前，他仍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他，所以他一點力氣都不想用，他要全世界來贖罪。所有吃喝拉撒要他人服侍，他一個人過得像皇帝，心滿意足地在醫院當大爺。變態至極。（最後做心血管繞道手術，術後竟不做復健，樣樣要人服侍，最終死於自己傲慢且變態的心思）

　　我的一生幾乎活在「家庭」的夢魘之中，永遠無法掙脫。話雖如此，我仍是必須讓自己返回最澄明的心思去度過剩下的人生與生活，我不能讓他們如願，活生生毀去我的存在意義與價值。我自己覺得最可笑的，是我自己的內心居然一直在渴望家人能夠認同我、尊重我、理解我，給予我「做人」最基本的對待。即使他們是傷我最深的人，我也希望他們能放下手中的利刃與嘴裡的尖牙，和顏悅色地與我說話。尤其是我的父親，我特別渴望他能夠好好擁抱我一次，親口跟我說：「孩子，你做得很好，我以你為傲，我以你為榮！」我經常在夢中如此幻想著，只是，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所以，如果可以，我想要變成父親一天，跟我自己（孩子）說：「其實，我很愛你，只是不會表達，不懂得如何告訴你『我很重視你』這樣的話。很抱歉，傷害你如此的久；很對不起，不該失去對你的尊重與信任；很愧疚，沒有花時間理解你而彼此嘻笑交談。希望你能原諒我，我知道你的心理創傷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可能一生都要活在恐懼之中，我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盡責的父親，但是我愛你，你做的努力我都看到了，以前我視而不見，甚至出言諷刺，我真不應該。孩子！希望現在說這些話還來得及，我以你為榮，你是我的驕傲，做父親的永遠支持你的理想，永遠是你最穩當的依賴與靠山。我會努力改變，讓你從痛苦轉換成幸福。我會努力！」

2021.09.29　初稿，讀雨居
2021.09.30　首發，馬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