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天光

他還記得，牽扶父親臂膀時的溫度，比沉默高一點，比思念輕一些。母親走在後頭，拎著一只水壺，額前汗水凝結為青澀的琉璃珠，將豔陽折射成七彩的絲帶，在樹葉婆娑中飄揚。

距離賴和詩牆還有十二詩碑的距離。

你知道，父親最愛讀詩，每回來到文學步道，就會停留在詩碑前，輕輕撫拭鑿刻的詩句，默念一次，又一次。彷彿，瞳仁裡的現實畫面褪色為黑白映畫，將時間悄悄複誦。

我與母親，喜歡各自素描父親的背影。筆畫中的線條與光影，是尊敬，也是慈愛。母親曾偷偷對我說，父親微微側身的背影，充滿勇氣和堅毅。我想，父親與母親的相知相惜，正如同這條文學步道上的十二詩碑意象，在彰化這片土地裡埋藏著鄉土文化的生命力與傳承使命，而我就是繼承者。

距離賴和詩牆還有一段故事的距離。

我掬一把陽光，捧在胸前，竟惹來彩蝶留戀。父親說，當年就是遇見這身繽紛美麗的旋舞，才能牽繫起相識母親的緣分。

你知道那時還沒有詩碑與山上的詩牆，只有一些喜愛詩歌創作的詩友們，相約踏青，在山腰處的一小塊平地，朗誦台灣的詩歌。

他在朗讀聲中，瞧見沿符音跳來的一對彩蝶，雙雙端坐在詩集上緣，似乎也在細讀音節裡的想像。隨即，有個身穿白紗長裙粉紅襯衣頭戴米色大圓帽的清麗女子跟著蝶兒而來。

我邀請她一起朗讀。詩句像剛摘下的翠綠茶葉，浸泡在熱烘烘的暖陽中，新鮮的字香暈染春風，詞彙在苦裡回甘。

你發覺母親美麗如詩，溫柔是意象，在飽滿蔚藍天空的景深裡，撇捺的筆劃是如此獨一無二。

朗讀最後的詩碑，詩牆就在不遠處等候。

老婆與小孩已經坐在詩牆前的大樹下乘涼。詩牆前站著老爺爺與老婆婆，指畫詩牆上的大字，似乎正在回憶過往的敘事。一隻黑色的蝶兒像是詩牆上剝落的墨漬，翩翩飛舞到兒子酣睡的鼻頭。

兒子的小手輕輕一揮，把一股癢，掃落。黑蝶急忙旋舞，往山下跌去，竟把詩碑上的詩逐一撞響。

天光細碎掛懸風中，彷彿聽到高聳入雲的大佛正背誦著詩句，將宇宙盪漾成無邊無際的樂譜。

我們閉眼。聆聽。如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