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地札記
離地札記

自由工作者,兼職文化遊領隊,也接翻譯文案,走過約60個國家。商學院製造,但興趣是政史哲及踩單車去旅行,也喜歡攝影和打機。 文字看累了,也可以逛一下我的小實驗 Youtube 頻道:https://bit.ly/3grewx4

就算餐廳沒有遺照,我們也在食人血饅頭

到訪哈薩克首都努爾蘇丹時,曾光顧一間蘇聯風餐廳,放滿各種蘇聯遺物。鐮刀與鎚自然不缺,還有軍服、機關槍、蘇聯領導人肖像、以及刻有列寧頭像的巨大硬幣,吸引不少遊客朝聖。

巨大硬幣上刻有列寧頭像,還有各種蘇聯遺物。

俄羅斯人就更「進取」。2016年,莫斯科一間新餐廳開張,名為NKVD(內務人民委員部),即是秘密警察機關KGB前身。除了一堆蘇聯徽章外,餐廳內更掛起一幅史太林畫像。史太林被公認為殺人魔,餐廳自然惹起不少市民反感,連BBC都特別前往採訪。最終餐廳拆走門前招牌,避免太過招搖,但仍照常營業。

史太林被公認為殺人魔,餐廳自然惹起不少市民反感,連BBC都特別前往採訪。@BBC

對不少前蘇聯加盟國而言,蘇聯是一個災難圖騰。開餐廳消費災難,的確很易惹起公憤。那如果把議題放進博物館,把各類災難影像,受害者照片隆而重之鑲起展示,又是否穩妥無失?

美國作家蘇珊.桑格塔非常關注苦難影像的意義。她在《旁觀他人之痛》中反問,災難照是為了給予教訓,讓我們堅強面對內心軟弱,還是只能令我們感到麻木,甚至淪為滿足自己的工具?我們看到災難照時,是否就能泛起一致的同情之心?同情能夠做什麼,又不能做什麼?

桑格塔的看法偏向悲觀。她認為,每位觀看者基於自身經驗、文化背景、政治立場、意識形態,會對同一幅慘酷照片作出不同解讀。以戰爭影像為例,屍骨不存的照片令人聯想到戰爭殘酷,但並不一定使觀看者認同反戰。有人相信現世本就四分五裂,或者相信世上存在正義之戰。他們會認為參戰的犧牲與光榮有其意義,值得欽佩。觀眾背景立場不同,對於映入眼簾的淒楚,反應也就各異。可能是怨憫、憤怒、認可、甚至過癮。同情共感,極難存在。

事實上,我們的同情,只能建基於自身經驗,搭配想像。但是,誰能想像子彈射穿眼球之痛楚,感受海水灌入肺部之絕望?我連十年刑控的壓力也無法想像。同情共感,局限極大。甚至可以說,我們注定要旁觀他人之苦。

就當我們都能「感同身受」,對苦難感到悲傷,憐憫死者,那又如何?

「我們心生憐憫時,會認為自己並非苦難的幫兇。我們以憐憫宣告自身清白無辜,同時亦無能為力。就算我們心懷善意,這樣以憐憫作回應,並不恰當,甚至顯得傲慢。」桑格塔如是說。

連憐憫也是錯?也不是。桑格塔還說:「憐憫是一份不穩定的感情,若不形諸行動的話,它會萎凋。問題是如何處理被牽動的情愫,那些藉傳播而得的知識?」

桑格塔不是反對憐憫,她是反對旁觀者「僅有」憐憫。缺乏行動的憐憫,至為廉價。我們看見苦難發生,若只能回以一聲哀嘆,然後抽身事外,這種旁觀只是消費。

其實不論憐憫、憤怒、抨擊、甚至蔑視,何嘗不是一種消費?滿地殷紅,誰能不沾上一點血腥?若世上真有原罪,罪狀肯定就是食人血饅頭。原罪與生俱來,食人血饅頭與否,唔到你揀。最過份的,應該是嘴角淌著鮮血,還以為自己清白無垢,嘲笑別人食相難看。重點是你何時承認自己茹毛飲血,並且願意為之結賬。

這樣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對身邊的共犯多一點寛容,對自己多一點約束,希望苦難的影像可以早日在草地上享受靜謐,而不必在預示錄中注視世人。這可能是唯一可做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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